如果不是扒去那身褴褛的衣衫，谁能想到，被推上手术台等待解剖的，居然是一具无首女尸。

这具尸体骨架相对瘦小，遍体伤痕之间残存的几处皮肤算是相对完整，只是要么红得发紫，要么紫得发黑，哪里还像是一位中年女性的皮肤？即使是一个常年做苦力的老年男子，皮肤也不至于如此。

我不由得感到触目惊心，同时也有一些不解。眼前的这具女尸，生前曾是一名被我们日本兵包围数月之久的东北抗联女战士，据说她在被枪杀之前，忍受的种种饥寒、疲惫、伤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东京方面想知道为什么。这些东北抗联战士敢于抵抗强大的日本关东军，支撑他们抵抗到底的究竟是什么？他们陷入重围那么多天，居然没被饿死，是不是发明了一种特殊干粮？

因为一纸调令，我不得不远渡重洋来到中国。上级的意图已经通过命令下达：在这具中国女战士的尸体上，找到东北抗联战士不愿降服的原因。

我毕业于日本著名的早稻田大学，师从的医学专业导师在东南亚一带赫赫有名，我本有望成为一名全日本乃至亚洲最有前途的手术师。遗憾的是，我刚毕业不久，日本天皇就在中国东北发动了九一八事变。我对此非常厌恶，秘密地加入了反战联盟。

说心里话，我并不想来到几乎被日本士兵夷为平地的东北战场。眼前的这具抗联女战士的尸体却让我有了兴趣，我想知道她究竟是用怎样一种特殊材料做成的钢筋铁骨，或者说是不是服用了一种抗饿的特效药物。被日本关东军包围于林海雪原几个月，没吃没喝甚至没睡，她靠什么支撑了那么久？这么多天空着肚子，她居然一人杀伤了几十名骁勇善战的日本关东军士兵。焦点娱乐平台登录

如此一来，对这具女尸进行人体解剖，成了我寻找答案的不二选择。

其实我也知道，对这具女尸进行解剖，中国东北县城的任何一家医院皆可完成，并不需要特地调我主刀，但我还是来了。同样让我感到诧异的是：几乎弹尽粮绝的东北抗联为何拽住了几十万日本关东军主力的后腿？据说那些阵亡的东北抗联战士大多与这个女战士一样，多日没吃没喝。

解剖进展得极不顺利。

她的肌肤格外干涩，那是多日极度饥饿导致的，这让我手中游移的手术刀有了迟疑，好在剖开她的腹腔并不难。协助解剖的几个医生，按理说对于人体解剖见怪不怪，这次却纷纷发出惊呼之声。如果没有医用口罩遮挡，估计有人会干呕。

这……还是人的胃吗？怎么饿得严重变形？我小心翼翼地切开几乎磨穿的胃壁组织，翻了好一会儿，除了一点点未能消化的草根、树皮和棉絮，没有发现一粒粮食的残渣。

我要寻找的答案，究竟在哪儿？

万般无奈之下，我顺手捏了捏她的肠道。她的肠道也是空空瘪瘪的，依然是多日没有进食的迹象。她和那些极度饥饿的东北抗联将士是如何存活下来的？焦点娱乐平台登录

“天大房子地大炕，野菜树皮是食粮……”据相关资料介绍，由于关东军实施“梳篦式讨伐”和“狗蝇子战术”，还有惨绝人寰的“坚壁清野”与“三光政策”，饿死、冻死的东北抗联将士实际上比战死的还要多。他们缺衣少食，渴了啃把雪，饿了吃树皮、野菜、草根；没有鞋穿，就用麻袋片或破布包裹双脚，在雪地行军，又是空腹作战，体力消耗极大；加上天寒地冻，气温经常低于零下30℃，唾沫出口都成冰，甚至冻掉手指和脚趾，却缺医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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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的冻土热的血，一寸山河一寸红……看似贫穷弱小的中国，竟有如此威武不屈的壮士，为争民族之气而牺牲。宁死不做牛马、不当亡国奴的她是这个国家不死的魂，是这个民族永远打不垮的精气神！

面对这样一位不屈的中华民族脊梁，参与尸体解剖的我们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我吩咐医院准备好一身新衣，给这位东北抗联女战士净身装殓，甚至还想省下回国的路费，给她置办一具棺材。

作为侵略者，我不得不为之震惊和折服，就连曾参与“围剿”的关东军司令官也说将为她举办一场“慰灵祭”。

这难道就是我们这个头脑发狂的大和民族发动侵华战争得到的唯一答案？焦点娱乐平台登录

给这位女战士换衣之时，我从她那破烂的内衣口袋搜出了一张纸。

显然，这是她被罪恶的子弹击中之前写下的一封家书：

亲爱的我的孩子：

当初，母亲入党宣誓的时候，母亲到东北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要与侵略者拼命……

母亲的死不足惜，豺狼闯进家门，总要有人站出来，只是我们的家太过贫寒，甚至连一支猎枪都没有啊。我的儿啊，豺狼一日不除，你以后要替代母亲继续斗争，这样才能安慰九泉之下的母亲！想一想，天底下还有几万万同胞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为了他们今后更好地生，我如今慷慨地死，又有什么值得惋惜的呢？

永别了，我最疼最爱的孩子！别哭，让母亲再抱你一次……

你的母亲

1936年8月2日

【作者简介：程多宝，中国作协会员。曾在《解放军文艺》《北京文学》等70家纯文学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百余部，有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转载；收入《北京文学短篇小说年选》《安徽省文学年鉴》《新中国70年微小说精选》等多种选本丛书。著有150万字长篇纪实《二野劲旅》（合著）一部，小说集《流水的营盘》等；曾获《解放军文艺》双年奖、《橄榄绿》年度奖、延安文学奖、长征文艺奖等若干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