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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本贵,苗族,1947年4月生,湖南沅陵县人,文学创作一级。曾任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中国作协少数民族文学委员会委员,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评委,湖南省文联副主席,怀化市作协主席,怀化学院兼职教授。已出版发表作品800余万字,作品多次获奖,多部作品被改编拍摄成电影或电视连续剧。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凤凰台》《苍山如海》《盘龙埠》《遍地黄金》《乡村档案》《两河口》等。
玉石之间
文/向本贵
一
刘仁从田坪乡调到县纪委上班的第一天,就遇到城东花园小区的居民来县委大院找周义书记。说是找,其实就是不言不语地坐在县委机关的大门口。地上垫一张报纸,席地而坐,不吵,也不闹。这些来大门口坐着的大都是老人和小孩,老人们眼睛盯着大院里的办公大楼,脸色凝重,心思重重。小孩却是觉得好奇,觉得新鲜,觉得好玩,时不时有嘻闹之声。老人们就会严加管教:不要放肆,影响了里面办公。这些在大门口席地而坐的人,三天五天是不会离去的。他们只有一个诉求,要周义书记答复什么时候给他们整修房子。他们的房子上漏下堵,有的墙壁还开了坼,没法住了。
县纪委的小车远远地停在大门外面的街道旁边,司机小任对刘仁说:“这些人搬进花园小区不久就开始找周书记,找两年了,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他们就经常来这里坐。除了劝说,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人们上班下班,大都绕着从后门进出。”焦点平台注册
刘仁拧着眉头不说话。这一路来,他就想着一件事,十年前,周义书记离开田坪乡的时候,田坪乡的干部群众十里相送,那个感人的场面至今难忘。可自己离开田坪乡却是静悄悄的。他不责怪田坪乡的干部群众,他只是回想这些年,自己在田坪乡做了些什么。是不是还可以做得更好。结论只有一个,群众的眼睛雪亮,群众的心里有一杆秤。自己在田坪乡的确还可以做得更好一些,还可以为群众多做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好事和实事。
刘仁看着那些坐在大门口的老老小小,说:“花园小区安置房的质量有问题,责成开发商整修好不就是了,多简单的一件事情,用得着这么多老人孩子来这里坐么?那阵子周书记在田坪乡,对于群众的诉求,群众的意见和建议,处理和解决从来不过夜的。”
坐在副驾驶室的县纪委办公室主任邹广平对小任说:“把小车停到县委招待所去,我陪刘书记走后门进去。”
刘仁摆手说:“大门不走,为什么要走后门?”
下车之后,刘仁径直朝大门口走去了,邹广平想拦都没有拦住。
刘仁是本县后垭乡人,大学毕业在县委办做了两年秘书,就到乡下工作去了,从乡民政干部做起,十多年时间,一步一步往前走,一直做到乡党委书记。按那些在乡下待久了的基层干部的说法,他刘仁是跟对人了,不然,也会和他们一样,坐在乡政府简陋的办公室,议议乡村的日常事务,说说乡间扫黑除恶的案例,或是去自己的扶贫点住上几天,给建档立卡的贫困户解决实实在在的困难,弄几个收创丰盈的项目,让他们尽快摘掉贫穷的帽子,过上小康的生活。常常,还会撸起袖子下地做做活儿。汗爬水流,腰酸背疼。日子也就一天一天过去了。刘仁却跟他们不一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出了大山,走进了县城。焦点平台注册
刘仁料定坐在县委大门口的人群中没有认识他的人,料定张莹的父母不会掺和到这一群人里面来。两位老人都已经七十多岁了,何况,他们的女婿大小也是个官,他们不会来凑这个热闹。
“看看,那是谁来了?”
“不认识。新来的吧。不然,大院里的干部们上下班,都是绕着从后门进出,他却偏偏从这里过。”
刘仁刚刚走近席地而坐的人们,人群里就传来了嘈杂的议论声,许多双眼睛不约而同地向他扫了过来。
突然,一声嘀咕传过来:“那不是张莹的男人吗?”
还是有人认出了他。刘仁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说:“有事可以进去说,坐在这里多不好。”他把语气尽量变得亲和一些、热情一些。
“不要多话,有事你就快进去。门道敞开,我们从来不拦上班下班的人。”焦点平台注册
说话的是个跟刘仁的岳父差不多年纪的老人,这时,他又大声地对大家说:“他老婆张莹的父母就住在我的楼上。两个老人盼着女儿女婿调进城来,却是盼眼欲穿,女儿女婿仍是待在乡下的。开始是一泡屎一泡尿地拉扯着外孙女,外孙女长大了些,又得赶早赶夜接送外孙女上学读书。苦啊,累啊。”说话的老人还不知道刘仁如今做了县纪委书记,已经进城了。
从人群中经过的时候,刘仁又听到了这样一句话:“要是城东有一个在大院里面上班的干部,我们就不会有这样的遭遇,也不会三天两天坐在这里找领导。怎么说都是没面子的事情。”
刘仁问:“你们找周书记,他在家吗?”
“怎么不在家,他不敢出来见我们。”
这话听起来十分地刺耳。刘仁却是肯定周书记不在家,不然,他决不会不出来见大家的。他不是这样的工作作风。过后,刘仁又想,周书记不在家,赵县长肯定在家吧,赵县长不在家,还有别的领导啊,县纪委老书记孙杰如今不是做常务副县长了么,这些事情他也是可以管的啊。坐在大门口的这些老人不是无理取闹,而是有真真切切的诉求。再说,解决这个问题也不难的啊。
刘仁没有去纪委,径直朝周义书记的办公室走去,他要看看周义书记是不是真的在家。只是,才走到周义办公室门前,却被秘书给拦住了。焦点平台注册
“周书记不在家?”刘仁这样问,心里似乎稍稍地有些宽慰。
“他有事。”秘书知道站在面前的是新上任的纪委书记,当然,他也知道这位新上任的纪委书记跟周义书记的关系不同一般,“刘书记,你有事?”
刘仁的心顿时就往下沉了,说话有些发抖:“那么多群众坐在大门口要见他,就抽不出一点时间了?”
秘书说:“要是因为这个事,就别打扰他了。”
刘仁除了吃惊,就是困惑。只得走了。
纪委办公室在五楼。纪委杨副书记已经带着一干人在门口迎候。邹广平对杨副书记说:“我们来一阵子了。”
杨副书记却是笑着道:“刘书记来纪委,不是走的后门吧。”
刘仁心里有些不悦,脸上却带着笑:“你说呢。”
“众望所归。”杨副书记觉得自己刚才的玩笑开得有些不妥,连连说,“谁不知道这些年刘书记在田坪乡做出的政绩。我们县第一个摘掉贫困帽子的,就是你田坪乡。”
刘仁说:“这要感谢周书记,是他的基础打得好。想想当年周书记离开田坪乡的时候,田坪乡的干部群众十里相送。我今天离开田坪乡,却是没有一个人留我,我就扪心自问,这些年,其实我还可以做得更好一些的。”
杨副书记道:“你走得急,没人知道啊。不定这个时候,田坪乡的群众已经涌到乡政府向新任书记要人了。”焦点平台注册
好听的话谁听着都舒服,刚才他说的那话,也就当耳旁风吹过了。
邹广平一旁说:“刘书记的办公室我给你安排好了,是孙书记原来的办公室,也就把墙壁重新刷了刷,买了把椅子,买了个沙发。”
刘仁道:“我这就要批评你了。孙书记一路顺风顺水往前走,他用过的东西你就不该换,我也要沾沾喜气的。”
邹广平笑着说:“刘书记前程似锦,我们还等着沾你的喜气呢。”把刘仁带到办公室,倒了一杯茶摆在桌子上,就要离去。
刘仁说:“坐一会儿吧。”
邹广平就坐了下来,道:“刚才杨副书记还在问周书记,会是上午开还是下午开。”
刘仁当然知道是说的见面会。新领导到一个单位,与这个单位的干部群众都有这样一个见面会的。可杨副书记怎么要去问周书记呢,于是说:“刚才我去周书记办公室,他的秘书说他有事,没让我进去。”
邹广平说:“昨天周书记就给我打了电话的,你来之后对他说一声,他要来看看你。没想到那一群人又来大门口坐了。他心里烦。”邹广平好像还有话要说,却没有说出来。
刘仁说:“问题明摆着的,解决好不就完结了么。”
邹广平吃惊地看着刘仁:“这个话你在大门口也说过。你知道是什么问题?”
“不就是城东花园小区安置房的质量问题。我家张莹的父母就住在花园小区安置房。”焦点平台注册
“原来这样。住的几楼?”
“三楼。每次去花园小区,张莹她爸妈嘀咕得最多的就是房子。”
邹广平却是连连说:“好。上面有人顶着,下面有人挡着。还真少了许多的烦恼。”
刘仁眼睛盯着邹广平:“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邹广平说:“我说的是实话。”
那时周义做县长,只用了几年时间,就把城东的老城区拆掉了,建成了一条街道宽敞整洁、商家店铺林立的商业街,韦平县的经济也因此上了一个台阶,干部群众一片叫好声,周义也顺利地往前走了一步,成了韦平县的县委书记。谁都没有想到,老城区的上万群众高高兴兴搬进花园小区安置房不久,一张张笑脸就变得愁苦不堪了。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找承建花园小区的房地产老板郑大胖子,郑大胖子不但不理睬,还威胁几个出头的老人,说再要闹,让他们没好果子吃。于是他们就去找负责城区改造工程的城建局长李平安和分管副县长伍成。李平安和伍成嘴里答应得很是爽快,却是不见行动。万般无奈,他们就只有找周义了。周义去花园小区现场办公,还走访了许多户人家,才知道人们的诉求并没有掺杂半句假话,找他纯属万般无奈。住在顶楼的,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外面不下雨,里面还在嘀嘀答答地漏水。住在一楼的,三天两天下水道就堵上了,水漫金山,那水不是山泉水,也不是自来水,是楼上卫生间流下来的粪水。住在中间楼层的,正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看电视呢,不定什么时候,头顶的天花板“哐”的一声就掉下来一坨石灰渣,砸得你鼻青脸肿。周义当时就拍了桌子。还把郑大胖子找来喝斥了一顿,责成他立即动手,把房子维修好。群众利益无小事。感动了多少在座的群众。焦点平台注册
郑大胖子名叫郑有财,圆溜溜的肚子像箩筐,一张鼓油的四方脸全是笑,斗大的脑壳像是鸡啄米,向周义保证,马上行动,立即维修。却是只见打雷,不见下雨。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人们就只有相邀着在县委大院的大门口去坐了。
刘仁本来想说,那阵子周义做县长,安置房工程是李平安亲自指挥做的,伍成副县长自始至终亲自抓的,有责任状,郑大胖子不听招呼,拿他们俩是问不就是了。可是,这话他没有说出口,他在乡下,对县委政府大院里面的事情知之甚少,弄不好就会说漏了嘴,生出是非来。不过,不管里面的水有多深,他对周义深信不疑,他是决不会陷进去的,要说最了解周义书记的人,还真非他刘仁莫属了。周义在田坪乡工作的那些年,许多事情至今历历在目,想起来就让人感动得不行。
周义穷苦农家出身,父母含辛茹苦送他读书,大学毕业进入公务员队伍,分配到田坪乡工作。周义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把群众当成自己的父母兄弟,替他们办事,就是给自己的亲人办事。周义的妻子李素萍在乡中学教书,两人结婚之后,周义跟着李素萍住在乡中学。但他的心思全都扑在工作上了,儿子小宝三岁的时候生病发高烧,没有及时送到医院去抢救,落下后遗症,成了个痴呆儿,说话不清,行动不便,生活不能自理。李素萍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神经也出了问题,周义只得从老家把一个远房表姐请来照顾两个病人。四个人,两个人长年吃药不断,日子过得紧巴巴,吃得比乡政府食堂还差,穿得跟乡下的农民一个样,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谁会把他当成乡里的一把手?要说给自己弄点好处,不是没条件,也不是没机会。田坪乡村村通公路是县里拨下去的钱,乡场改造也是县里拨下去的钱,这两项钱款的数目还不小。那些想弄个工程做做的老板和包工头,什么手段没使出来?在香烟盒子里塞钱,在酒瓶盒子里塞钱,去县里开会,尾随其后,在宾馆给他开房,把漂亮小姐送到他的面前。却是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拒之门外。刘仁不相信,进城之后,他周义就被花花绿绿的世界迷了眼、熏了心、失去免疫力了?焦点平台注册
刘仁说:“我刚来,一些工作不熟悉,你得提醒我。”
邹广平说:“刘书记放心,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焦点平台注册
这是办公室主任对顶头领导的共同语言和套话。刘仁脸上透着笑,摆手说:“不,你要把我当朋友,而不是领导。”
邹广平十分感动,连连点着头:“知道了。”
两人说话的当儿,周义就来了,邹广平连忙退了出去。刘仁迎上去说:“周书记,我原本是要去你办公室的。”
周义拧了拧眉头:“我这不是来了么。”
刘仁说:“纪委这一块工作我不熟悉,还请周书记多指教。”
“不着急,慢慢就熟悉了。”顿了顿,周义又说,“城里跟乡下还真有许多不一样。遇事要沉得住气,要多动脑子,勤思考。”
刘仁连连点着头:“记住周书记的话了。”
“我们去会议室慢慢说吧,他们等着的。”周义转过身,往会议室去了。
刘仁跟在周义的身后,他突然发现,周义的背有些驼,走路的步子有些趔趄,过去一头漆黑的头发,也像是着了霜一样。才五十多岁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莫非有什么为难之处,才把自己从乡下弄上来吧。刘仁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负了老领导的希望才是。
二
这才过了多久,去刘仁办公室的人都会吃惊地问:“刘书记,什么时候变成烟鬼了啊?”
对,我什么时候变成烟鬼了?刘仁记得,他第一次将香烟点燃并送进嘴里的时候,是在他做县纪委书记的第四天。那天,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许多的事情在心里纠结着,怎么都解不开,便随手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支香烟。那支香烟也不知道是谁来办公室的时候,随手甩在桌子上的,他们并不知道新来的纪委书记是不抽烟的。焦点平台注册
点燃,送进嘴里。只一会儿,满屋子烟雾弥漫。他想用香烟浓烈的气味刺激烦乱的思绪,缓解紧绷着的神经。可是,香烟的刺激,使得他的心绪更加地烦乱,浓浓的烟雾,也无法挡住他的目光。办公桌上的几封匿名信,像锥子一样戳着他的心。这几封匿名信是他来纪委上班的第二天送到办公桌上的。这些写信的人居然知道他来纪委上班了,居然知道他在田坪乡为群众脱贫致富做了许多看得见、摸得着的好事,实事,居然还知道他跟周义书记的关系非同一般,还说周书记把他从乡下调进城来,肩负着重任。当然,他们就希望他能把他们反映的问题放在心里,给予解决。说这些匿名信的可信度高么,为什么要用匿名的方式,他们担心什么?说不真实么,进城才几天,一些事情他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还亲自遭遇过花园小区安置房的楼顶掉水泥渣的苦头。那天在张莹父母家吃饭,一块水泥渣掉下来,正好砸在他的额头上,砸出了个铜钱大的包。摆在抽屉里的前任书记孙杰做好的一份材料,白纸黑字,让他不寒而栗,可孙杰为什么送了出去,却又取回来。刘仁不由得就想起第一天周义来办公室说的话,那些话的背后有没有别的什么用意呢?焦点平台注册
刘仁想把邹广平叫来,问问那份材料到底什么情况。周书记说的话吃不透,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了。这时,办公室半掩着的门被轻轻推开,邹广平进来说:“周书记要你到他办公室去一下。”
浓浓的烟雾,仿佛使得邹广平瘦高的个子变得更加地细长,那张脸也模糊起来。刘仁想对邹广平说说心里解不开的那些纠结,却又没有说出口,只得把手里的香烟掐灭,出门去了。周书记找自己,还是别耽搁的好。
周义正在跟县长赵前福说着什么。刘仁一进来,赵前福就出去了,嘴里说:“小刘,新的环境,还适应吧?”
刘仁连忙道:“还请赵县长多指教啊。”刘仁说的不是客气话,的确带着十分的诚意。
“坐吧。”周义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站起身,给刘仁倒了一杯开水。
刘仁双手接杯子的时候,腰不自觉地就弯了下来。
周义说:“听说你来纪委上班没几天,就学会抽烟了。我可没烟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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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义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去宾馆吃饭,即便上面来了领导,也只是把领导送到宾馆门口,转身就回来了,这是韦平县人所共知的。因为这,还闹出过许多的笑话,成为韦平县茶余饭后的美谈,周义不想成为韦平县群众赞誉的清官好官都不行。焦点平台注册
刘仁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涩,说:“他们把烟甩到桌子上,随手拿了支点上,居然就离不得了。”
“只怕不是这么回事吧。”周义勾着头,像是在看什么,“我让你做纪委书记,不仅仅是让你进城,让你往前走一步。”
“我知道。”刘仁这时才发现,周义办公桌的写字玻璃下面,压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一个小男孩,不过两三岁,胖墩墩的,瞪着两个大眼睛,要多可爱有多可爱。这张照片刘仁再熟悉不过。这是小宝的照片,在田坪乡工作的时候,这张照片挂在周义家里的,李素萍生病之后,常常拿着照片又哭又叫,周义就把它藏了起来。今天,却在他的办公室看到了它。
刘仁心里不由一阵战栗,眼睛有些湿润,嘴里说:“请周书记放心,我会好好工作的。”
“这就好。”周义把眼睛从照片上移开,分明还有什么话要说,却又没有说出来。
刘仁说:“我来纪委上班的第二天,就接到了几封匿名信。”
刘仁想把匿名信的内容对他说一说,周义却制止了他:“按你自己的思路工作,不要事事向我汇报。不过,城里跟农村不一样,遇到问题要认真思考,多问几个为什么。特别在你这样的位置上,多少双眼睛盯着。”周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问道,“张莹的工作调动,有什么要求吗?”焦点平台注册
“我已经对她说过,做好在乡下坚持几年的准备。”刘仁知道,周书记话里的意思,也许就是提醒自己,无论做什么事情,一定要沉着、稳重,三思而后行,不能让别人背后说闲话。
周义说:“孩子早就送进城来让外公外婆带着,如今你也进城了,留着张莹一个人在乡下,你肯定会挂记的。我已经打过招呼了,调到县一中来,让他们找间房子先安顿下来,有条件了,自己就买一套房子,拿不出那么多钱,按揭嘛。”
刘仁连忙说:“不麻烦周书记操心,我家张莹还是在乡下好。”
刘仁想把心里的顾虑说出来,他收到的匿名信,并没有指名道姓说他周书记有什么问题,但从字里行间,对周书记还是心存抱怨的,特别是韦平县的反腐倡廉和扫黑除恶工作,更是对他有看法的。自己刚进城工作,爱人就跟着进城,而且安排在县一中教书,别人背后会怎么说?不能因为自己,让周书记的身上再沾着什么的啊。
周义却把手摆了摆:“听我的安排。不要再说了。”周义像是对刘仁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和和睦睦,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真好,真幸福。”
刘仁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地看着他,心里有一种隐隐的疼痛。
这时,周义把嗓音提高了八度:“眼下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扶贫。田坪乡是我们县第一个摘掉贫穷帽子的乡镇,我也才放心地把你从田坪弄进城来。可我们县的扶贫任务仍然很重。纪委的扶贫点在八里垭,你要常去那里走走,把在田坪乡扶贫攻坚的经验推广开来,尽快把八里垭的贫穷帽子摘掉。”焦点平台注册
从周义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刘仁的眼角是湿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是因为老婆要进城了高兴呢,还是看到周义书记把他儿子的照片摆在办公桌上的原因?也许,这两个原因都是能让他掉眼泪的吧。
办公桌上又多了一封匿名信。跟以前那些匿名信不一样的是,这封匿名信里面居然多出了一个人的名字。看到这个名字,刘仁浑身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信里说,提到这个人的时候,他们只是猜测和臆想,甚至还有一种歉疚感,但不这样怀疑,还真的说不过去。
刘仁想把来纪委上班的这些日子看到的、听到的,理出个头绪来,可越想理出头绪,心里就越乱,就越烦,就越没有头绪了。就只有再一次把香烟往嘴里塞了。
思绪像奔驰的野马,越过城市宽敞的大街,奔上乡间的小路。刘仁就想到自己的女人张莹去了。张莹是城里人,住在城区东街。张莹漂亮贤淑,还能歌善舞。只是,张莹的父母不过是靠着做小摊生意过日子的普通市民,当然就谈不上有什么经济实力,更谈不上有什么背景。张莹师范大学毕业,没能留在城里教书,就连城郊的学校也进不去,直接被分配到偏远落后的田坪乡中学去了。她说,她唯一的愿望,是回到城里去,回到父母身边去,父母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她得养他们老。谁有这个能力,她就嫁给谁。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不久她就成了刘仁的女人。焦点平台注册
从中给她和刘仁牵线搭桥的是周义。张莹去周义家看望李素萍,刘仁当时也在周义家,周义就对她说了这个话。张莹居然就答应了。刘仁除了高兴,就是惊诧。
新婚之夜,张莹哭了,哭得梨花带雨,她说她原本对刘仁是没有感觉的,也从来没有在意乡政府有这么一个民政委员,是李素萍的一句话,让她点了头。李素萍说,刘仁跟她家周义一样,潜力股,日后肯定会把她弄进城去的。张莹的话说得直白:“我像李老师一样,做好了吃苦受累的思想准备。你就拼着命工作吧。我等着,日后跟着你进城去。”
刘仁也哭了。他在心里暗暗地下定决心,周义就是他刘仁的标杆,就是他刘仁的楷模。
十年之后,他刘仁果然进了城,张莹也如愿以偿。高兴之后,刘仁心里又很是不安,转回去几年,周义肯定不会这么做。现在他却这么做了,这是为什么?
满屋子的烟雾,呛得透不过气来。刘仁呆坐一阵,就把邹广平叫了来:“说说你的看法吧。”
刘仁这话说得无头无尾,也没有任何的暗示性,可邹广平却是心领神会,说:“难。”焦点平台注册
“我知道难,才问你。”刘仁有些不悦。
邹广平回答的话只是在难字前面多加了几个字:“你的工作比老书记还难。”
刘仁知道他说的老书记,就是现在的常务副县长孙杰。盯着邹广平,等着他往下说。
“牵一发而动全身。动谁都不行。”
这话说到了根本。刘仁不由打了个寒颤,却冷冷地说:“我叫你来做什么?”
邹广平似乎是被浓烟呛着了,却又不敢咳嗽,用巴掌握着嘴,轻轻地吭了两声,说:“周书记把你从乡下调来,目的可能不在这里。一要让韦平县风正气清;二要平息城东花园小区群众的怨气,最好还不要伤筋动骨,你说难不难?”
刘仁心底不禁冲起一股寒意,自己揣摩了这么久,他邹广平却是不经意间一句话就道破了。也许,这就是周义把自己弄上来做纪委书记的真正目的。
过了一下子,邹广平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要想达到目的,怎么说都得拿李鹭鸶开刀。”
李鹭鸶是韦平县城建局长李平安的浑名。李鹭鸶的浑名是县城的群众叫出来的。李平安个子高,还瘦,脖子还特别长。人们叫他李鹭鸶,还有别的意思。没见过鹭鸶在水田里啄食泥鳅或蝌蚪的神态么?他李鹭鸶没事就喜欢去街上走一走,看一看,逛一逛。但决不是群众所希望的走出办公室,接地气,听闻群众的诉说,体察群众的疾苦。他是伸长脖子看街上哪里还可以挖一挖,堵一堵,填一填,补一补,改造改造。挖了,堵了,填了,补了,改造了,他的口袋里就来钱。这些匿名信和孙杰整理好的材料里面,都一条二条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焦点平台注册
“除了这些,他还跟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打得火热,他手里的工程,大都是这些人来做。人们背后说,他是黑白通吃。”邹广平盯着自己天天陪伴着的领导,心想我说的话,你是真没听明白,还是假装没听明白,只得直白地说,“难呀,他背后有人。”
“谁?”
“伍副县长。”
愚蠢的问话,愚蠢的回答。这些,匿名信上也写得明明白白。刘仁冲着他道:“你说谁背后没人?”其实,刘仁想说的不是这话,他想问问伍副县长背后又是谁。只得说,“孙书记整的那个材料,都一项一项落实了?”这话一出口,他觉得这也是极愚蠢的话,纪委弄出的材料,怎不是铁板上钉钉,能不一项一项落实么?
邹广平似乎也觉得这话问得愚蠢而幼稚,说:“李平安的儿子在英国读书,一年少说也得几十万。新苑小区有五套房,城东新街有三个门面,桃花山庄还有一套别墅。孙书记说,别的就不用查了,他李平安的那几个工资,能发子发孙?”
“伍成副县长是个什么情况?”
“他的问题也是明摆着的。当时改造城东旧街道的时候,他那做水果生意的儿子居然弄到了两家大商场的改造工程,自己却不做,转手给了郑大胖子。人们说,这一转手,他儿子的腰包就快撑破了。”焦点平台注册
刘仁打断他的话,大声道:“不要说了。”
邹广平发现刘仁的脸色很不好看。梗了梗脖子,只得把没有说完的话咽了回去,心里道,你要我说,我说了,你又发脾气不让我说。真是的。
刘仁问:“孙书记那阵子把李平安的材料送上去了,为什么又要取回来?”
“他家门口放了一个塑料袋子和一封信,塑料袋子里面装的是牛粪,信上说,送上去的材料再要催问,塑料袋子里面就换上炸药。孙书记没有理睬,正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不曾想到,自己却成了常务副县长,那材料也就又回到这屉子里来了。”
“这不成刑事案件了么,怎么不处理。那材料送了几个月,也没个结论?”
“怪就怪在人家在家门口摆牛粪也好,写威胁信也好,都没有引起重视。那材料还能有什么结论?”
刘仁的心有些发沉,咬着牙说:“这一步,我还得走。”
邹广平似乎就想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刘书记真要走出这一步,我邹广平义不容辞,有什么吩咐,只管对我说。哪怕赴汤蹈火。”
刘仁的脸面松动了些,把那封刚收到的匿名信往邹广平面前推了推,说:“信上说的,你信不?”焦点平台注册
“应该不相信才好。”
等于没说。刘仁不想再跟他说下去了,道:“你得准备一下,弄点钱粮物资,过几天,跟我去一趟八里垭扶贫点。”
“在扶贫点驻村扶贫的杜副主任打电话说,全村建档立卡的贫困户都已经得到了启动资金,扶贫项目也都落实到位了,年底摘掉贫困的帽子应该不是问题。你去给他们打打气、鼓鼓劲、出出主意,当然更好。”
邹广平刚刚走出办公室,刘仁就接到了张莹打来的电话,说乡中学的校长叫了几个年轻老师正在帮着收拾东西,县里来的大货车等着的,东西收拾好了就装车,赶到县城吃晚饭:“刘仁,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多年,终于等来了。现在,我们一家三口又可以团团圆圆在一块了啊。”
张莹的高兴全都从她的话语里流露出来。刘仁没有回她的话,他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张莹这个时候进城,还真的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中午,刘仁去张莹的父母家吃中午饭。他想把张莹调进城的事对两个老人说一说。没开口,张莹的父亲却先说了:“刚才张莹打电话说,她调到一中来了,下午就到,要你妈做晚饭。我还说她呢,调不上来就在乡下再待几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多么纯朴善良的老人!刘仁说:“我也是上班的时候才知道。是周书记给安排的。”
“小刘呀,你知道小区里的人是怎么说你的么。刚才张莹打电话,我就说,你高兴,别人还不知道怎么说呢。”焦点平台注册
刘仁没有回老人的话。他在乎花园小区的群众怎么说,他更想不透的是周义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不是他周义做事的行为准则。
吃饭的时候,两个老人不再说女儿回城的事,也不说他们的宝贝外孙女的学习情况,而是问刘仁能不能不当纪委书记了:“怎么做都要得罪人,要是能换个工作,当然更好。”
两个老人居然有这样的想法。他说:“这才做了多久的纪委书记,凳子还没坐热。”
说话的当儿,有人来敲门。父亲对刘仁摆了摆手,大声说:“小刘没回来。”
刘仁觉得奇怪,门没开,父亲怎么知道来人是找自己。站起身把门打开,几个老人站在门外,一个老人把一个信封塞在他的手里,说:“过去找领导,领导不肯见我们。就是见了,也没人给我们解决问题。现在好了,刘书记的老丈人跟我们住在一个小区,相处得也不错,我们总算攀上一个当官的亲戚了。”
刘仁从信封里掏出一张纸片,那张纸片上面全是按的指头印,红红的,满满的一大张,指头印的中间只有几个字:安置房不能住了。
刘仁把那张纸片装进口袋,想叫他们进屋坐,几个老人却跟张莹的父母说别的事情去了:“郭婆婆这次是白白被狗咬了,打针的钱都得自己掏。”
老人们走后。张莹的父亲对刘仁说:“我和你妈就担心他们来找你。”焦点平台注册
刘仁却问他:“刚才他们说郭婆婆被谁的狗咬了,郭婆婆是谁?”
张莹的父亲看了老伴一眼,欲言又止地说:“郭婆婆就住在花园小区十二栋,有一个儿子,先天性痴呆,郭婆婆靠着拾垃圾卖钱养活儿子。今天上午在沿河路拾垃圾,碰到郑年秀牵着宠物狗出来散步,郭婆婆被她的宠物狗扑倒在地,脚杆子被咬掉了一块肉。郑年秀却牵着宠物狗扬长而去。还是过路的人把郭婆婆送到医院去的。”
“那个溜宠物狗的郑年秀是什么人,宠物狗咬伤人也不管了?”
两个老人却是怎么都不肯再往下说了。
那天下午,刘仁把郭婆婆被狗咬伤的事对邹广平说了。邹广平说:“咬郭婆婆的事情不知道,但这个溜狗的郑年秀我却是知道的。”
“是谁?”
“李平安的表姨妈,听说李平安小时候是吃郑年秀的奶水长大的。郑年秀以前在郑大胖子的房地产公司做清洁工,李平安做了城建局长之后,郑大胖子就给她补交了社保费,提前给她办了退休手续,没事时,她就牵着宠物狗四处游荡,狗咬人,没人敢说,还要给她赔笑脸。”
“真的是狗仗人势。”
邹广平停了一会儿才说:“韦平县的怪事多。慢慢你就会全知道的。”
……
(此为节选版本,完整内容刊于《湘江文艺》2022年第2期)焦点平台注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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