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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燃一支烟,局长用手指点着桌上的文件说,局党委决定,任命你为三台派出所所长。虽然离家远点,条件艰苦,总归是提拔了,这也是对你这个办公室副主任能力的肯定。年轻人嘛,到艰苦的地方、特别是基层一线锻炼锻炼,对成长是有好处的。轻烟包裹着话语,从局长微黄的齿间漫出来,你现在算是局里最年轻的中层干部了,多大了?
二十七岁。
对嘛,很年轻,到艰苦的地方磨砺一下,我看很好,有什么困难吗?
我,今年,准备结婚。
对新的任命,我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三台派出所距市区一百多公里,属山林牧区,没水、没电、没通讯,负责赛里木湖景区周边林牧区的治安和交通管理。派出所成立时间不长,前两任所长都年逾五十。让年轻的我去,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婚照样结,工作照样干,两不耽误。再说,每周可以照常休息嘛。许韬,不要辜负组织对你的信任,三天后上任。坚决的语气里伴着浓重的雪莲烟味。
周四上午,一辆噪音很大的北京212吉普停在身边,副所长焦代提和民警苏和跳下车,许所长,接你上山。
车子费力地爬四台坡,没到一半就开锅了,只好停车,等着降温。
为什么不修?
焦代提踢了轮胎两脚,这破车,早该报废了,再修也不行。
在等待的间隙,焦代提介绍了派出所的基本情况。三个民警,两个协警,一辆破车,就是派出所全部的家当。焦点
耗费双倍的时间,终于到了四台。
从市区至赛里木湖,四台位居中间,是古时的重要驿站。凡是被贬谪至伊犁的名人士子,都要途经此地。歇息几日,补充干粮、马料。某个院落、土屋,或许就是当年林则徐、洪亮吉的下榻之地。由于承载了历史的细节,这些斑驳的老屋看上去,都有了岁月的厚重感。312国道蜿蜒至此,挽住了餐厅、旅社、小商店和汽车修理等二十多家店铺。
车子开进友好旅社院子,陈友明出来,握着我的手说,欢迎新所长。焦代提介绍,陈友明在自己开的旅社里专门腾出一间房子,给派出所做值班室,平时休息,也都挤在旅社里。陈还在院子前面开了一家汽车配件门市部。生意都交给妻子打理,他腾出时间来做协警,圆了小时候的警察梦。
陈友明捏一块冰糖,往茶杯里放。我拦住说自己不喜欢甜食。陈说水不好,不放糖,味太冲。尝了一口,茶味底下埋着黏稠的霉馊味。焦代提说,这是两个月前的窖水。
打开水窖的盖,两米深的水面,漂了一层杂物。陈友明说,放一窖水,能吃四个月。前面两个月水质还行,后面就会生虫子。
水要从十几公里外的高山草场放下来,要三天才能流到四台。焦代提说,每次放水,都是派出所与草场牧民协商的,四台群众特别感激咱们,只要有事,一句话,都会帮忙的。焦点
我坚持把没放糖的茶喝完。生活的馊苦,就从这碗茶开始吧。
当地牧民把赛里木湖称为三台海子,三台也成为这条古道上继四台之后的另一个驿站,相隔三十多公里。两侧山势嶙峋险峻,道路剑一般刺开了山谷。车子下到谷底,焦代提说这里叫乱山子,是当年抗击沙俄入侵的战略要地。山坡上能找到锈蚀的箭镞,还能看见不少白骨。
从苍茫大地上吹进的风,有了很深的凉意。
原计划环赛里木湖行走,查看辖区的情况。过一道沟时,“哐当”一声,车子停在路上,不动了。焦代提爬到车底下,说传动轴断了,走不了了。只好派苏和去国道拦车,把警车拖回去。
许所长,真不好意思,第一天上班,就把你撂在路上了。焦代提两手黑黑,脸却臊得通红。
确实该换一辆车了,否则无法工作了。
所长说得对,咱们辖区东西长八十多公里,南北宽二十多公里,没有车,寸步难行。
望着湖边高低不平的土路,隐隐觉得,所有的难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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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三八汽车修理厂”,三八正撅着屁股,脸泡在水盆里。猛拍肥臀,头惊出水面,水珠溅我一身。
当所长了,也不能欺压百姓吧?他用隔夜的酒臭,报复了我的嗅觉。
帮我打听的车呢?这么久了。三八没有回答,毛巾胡乱抹了脸,顺势靠在躺椅上,跷起二郎腿,拖鞋耷拉在大拇脚趾尖,点燃一支烟,长吸一口。在整个博乐修车界,打听一下,三八答应的事,还没有放空炮的。紧盯着高颧骨小眼睛的脸,想鉴别一下,是胡言还是自信。三八却抖落掉拖鞋,把脚尖指向远处的西北角,一脸得意。焦点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拉达。由于落了一层灰尘,白色显得不够纯,铁质的轮毂锈迹斑斑,四扇车门只有一个把手,小车窝在院子一角,有些落魄。联想到苏联解体已经四年多了,失去了祖国的支撑,这辆车孤儿般生出许多凄凉。
三八抠着把手处的一截螺丝杆,用力一拽,门开了,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绒布座包套上,烫出了六七个烟洞。阳光曝晒,仪表盘台面有几道纵横交错的裂纹,像缺水的旱田。后排座的两扇车门,也是螺丝杆顶替了把手,用力才能拽开。
这破车,至少有十几年了吧?咋还能开?我钻出车就表达了强烈不满。
五六年的车,不到十万公里。老毛子开车,不太爱护。你别看外观破旧,发动机很皮实。发馊的酒气把我逼进车内,点火启动,感受一下发动机的状态。
听听进口车的声音,比你破北京212要强多少倍!你那车,除了警灯和警牌,再没值钱的物件。
王婆的得意,戳到了我的痛处。我们那辆车早已骨质疏松,跑起来浑身抖动,四面楚歌,大有分崩离析之态。在景区巡逻,车的破旧与景的秀丽形成了鲜明反差。坐在车里,有挥之不去的内怯,随时都准备着再被一堆金属嘲弄。焦点
我找了局长,他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换车没意见,两个字,没钱!办案的差费还没着落呢,自己想办法。临出门又追过来一句,既不能违法,也不能有人告状。
哪还有天理,又不是给自己谋福利。仰天长叹之后,必须面对现实。生活在一个发工资都困难的县级城市,想靠财政买新车?做梦吧!所有的真理都躲在穷困的下面。
三八是我初中同学,曾问过他,你个大男人,为什么取个“三八”妇女节的名字?他哈哈大笑,我们蒙古人不像你们汉族人,费那么多脑子,既要查字典,又要翻书本。名字嘛,好记就行了。我大哥是八月一号生的,叫八一,我三月八号生的,自然就叫三八了。
我说想办法弄一辆便宜的好车,最好是进口的。三八惊掉了烟蒂,小眼睛逡巡良久,又俯身嗅了嗅,我的同学哥,你没喝醉吧?便宜、好车,还进口?让我光脚追黄羊都比这靠谱!
对他的激动,我早有防备。掏出小本,不谈学校期间我帮你打架的事,光近两年你酒后滋事,毁坏的公物还少啊,哪一次不是我帮你渡过的难关?让你帮这么个小忙,还推三阻四。
我那都是背的黑锅!你知道的。你、你不能用权力讹诈我!焦点
我很低调地转身离开,不理会他的愤怒,临出门轻松丢下一句,有人反映你最近有赌博行为,别让我查实啊。
身后一声哀叹,算你狠。
合上引擎盖,三八拉开车门,朝我吹了声口哨,偏头示意我坐到副驾驶。我捏着鼻子,夸张地扇动了几下,也吹了声口哨。他摇摇头又耸耸肩,坐进副驾驶。
绕青得里大街一圈,挂挡、提速、拐弯、刹车。得承认,虽然旧车,确有进口气质。洗净之后,露出单纯的白色,远远看去,流线的车型,紧凑的车身,像湖面浮卧的一只天鹅,不由得内生欢喜。当着三八的面,当然不能表现出迫切的愿望,先把能看见的缺陷都晒了一遍,然后问,车是哪个单位的?车牌呢?见三八支支吾吾,我嗅出了猫腻。再三逼问,才告知实情,是八一弄来的车,大哥在阿拉山口口岸做边贸,一个毛子客户顶账的。
我压住心里的暗喜,很同情地拍了拍三八的肩膀,我就再帮你一次吧,这辆车也就我能凑合着开。说完就启动车,他趴在车窗上,做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多少钱?
他伸出三个指头。
三千?
小眼睛一瞪,老大,卖废铁也不止三千。
三万?你也敢开口!
原车进口都得七八万,你又要便宜,还要好车,到哪找这样的好事?
咱俩什么关系?难道你还要挣我的钱?
三八哭丧着脸,收进去一个指头,我哥给我两万,我一分钱不挣。焦点
我又帮他收进去一根手指,就一万,算你支持公安事业了。我从包里掏出一支笔,伸出手。
干啥?
拿张纸,写欠条。
三八跳起来,在引擎盖子上猛拍了两下,都赔成这样了,还要打白条!
你这车属于走私,落不上牌照,也只有我这警察才能开。否则,就是一堆废铁,我在帮你。
不用你帮,我拆了卖配件。说完,三八夺过我的笔,在车窗玻璃上写下一行字:警察=强盗。把笔扔进车里,转身走向修理车间,挥了挥手,用背影送来两个字: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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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着真舒服,到底是进口车啊!副所长焦代提发出感慨。这位之前被212车多次折磨的维吾尔族壮汉,终于解脱了,再不用满手油垢、一脸尘土地去推车了。
这是拉达车第一次去辖区执勤,疾速飞驰,好久没有想飞的感觉了。后排的苏和把头伸过来,所长,我们直接把车开到松树头吧,让路桥二处的人,看看我们的新车。我知道他很想把上次丢掉的面子,捡回来。
我到任后听到的第一个故事,就是马拉汽车。
派出所接到报案,有牧民和修路的工人发生了纠纷,苏和带着陈友明赶到工地。路桥二处是来修建翻越天山的果子沟公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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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醉的牧民被警察制服,塞进车里,准备离开现场,车却发动不着了,推了半天也毫无反应。油路、电路、变速箱,折腾两个多小时也没好,车里的牧民却清醒过来了。他认识到了错误,主动向施工队道歉。而后,牵来两匹马,绑好绳索,要把车拖回去。牧民把马鞭交给苏和,这小子赶紧钻进车内,丢不起人呀。最后的场景是,牧民坐在警车引擎盖子上,大声吆喝,扬鞭奋马,将一辆警车和一车警察,凯旋地拉回驻地。焦点
苏和说,一想到这件事,现在还臊得慌。
心里的这道坎,我得帮他迈过去。
等车子拾掇好吧,孔雀开屏,要在羽毛最丰满的时候。已经让三八赶紧配齐门把手,再把生锈的钢圈抛光,我们要光光鲜鲜走天下。
车子拐进四台,停在小马食堂门口。刚下车,店主马万友就围上来,低声说,所长,昨天北山有牧民结婚,一只马鹿从山上跑下来,那群喝醉了的牧民骑马狂追,硬是把马鹿追得栽倒在地。我问听谁说的,他说艾山别克。虽然是酒鬼之言,但能把细节说这么真切,应该不假。
走进小马食堂,艾山别克枣红色的脸还透着酒气。他说自己亲眼所见,头上长着三根叉的鹿角,栽倒时右边的鹿角从中间一断两截。说愿意带着我们找到那头鹿。说公家的东西,不能被私人占了便宜。我拍拍他的肩,示意带路。临出门,他从食堂的酒柜上顺了一瓶五五大曲,揣进怀里,马万友想夺回来,枣红脸指着我说,我给派出所提供情报,这是奖励。
我拦住马万友,不就五六块的事嘛。焦点
不是所长,你刚来不知道,他已经欠了我17瓶了。
如果今天举报属实,酒钱我全买了。
还没上车,艾山别克就咬开瓶盖,把新酒覆盖在了还没分解完的老酒上。
草原民族确实有自己独特的生存能力,比如认路,在我看来完全相同的茫茫草原,酒醉的牧民却能辨别出线路。
焦代提说,牧民没有公里的概念,一般都用发音的长短代替距离。“那”个地方,如果“那”字发音一秒钟,路程应该在一个小时之内。如果稍长一些,到了两秒钟,就要走两三个小时。再长一些,三秒以上,应该是半天的路程。要是拖到四五秒了,估计得一两天才能到达。副所长强调,是骑马走的时间,开车肯定要快一些。
艾山别克只下了一次车,站在小山坡上撒了尿,四望了几眼,坚定地指着靠左的方向。
果然就找到了老牧民加拉普的家。
前面还担心不配合,见到加拉普,就化解了一半。他是个性格开朗的人,见到警察,特别亲切,大声说着欢迎欢迎。把我们引入毡房,铺开桌布,摆上酥油、馕饼,让妻子烧奶茶。说按照哈萨克族的礼节,进了毡房,就到了家,不能空着肚子谈事。
加拉普递给我一碗热茶说,我大哥也是警察,和你们一起工作的。
你大哥叫啥名字啊?在哪个部门?
叫哈拉提,三年前退休了,现在牧场放羊呢,太阳回家的时候,他就回来了。焦点
加拉普说自己今年55岁,年轻的时候是红旗公社牧业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在这一带知名度很高。指着墙上的冬布拉说,只要有它,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喝茶中,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加拉普,刚说了几句有关野生动物保护的规定,就被他打断。法律上的事情,我的哥哥已经说了,是大儿子抓回来的,我准备这两天找他谈这个事,刚好,你们来了,一块谈。他让小儿子去把大儿子喊来。我有些疑虑,想开车跟着,被加拉普拦住。所长放心,三碗茶的距离,很快就回来了。焦代提也说,相信加拉普大哥,绝对没问题。
见我们都坐下,加拉普打开了话匣子,指着倒茶的妻子说,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见我们都瞪大了眼睛,他放下茶碗,饶有兴趣地讲述起来。
三十年前的一个初冬,宣传队员加拉普多喝了几杯酒,在返回牧场的途中,从马背上掉了下来,试了几次都没能上马,茫茫草原,四野无人,他索性蜷缩在地上,先睡一会儿。暮色渐深,丽娜和弟弟赶着羊群经过这里,发现已经冻僵的小伙,立即将我架到马背上,驮回了毡房。我醉得太厉害了,在他们家睡了一天一夜。她守了我一天一夜,酒是我们的媒人。说到这,加拉普哈哈大笑,苍天让她救了我,让我一辈子报答她,我就按照老天的意思办了。虽然丽娜嘴里埋怨着老伴讲话没正形,但羞赧的脸上,开满幸福。焦点
加拉普起身,拉着我到毡房后面的羊圈,让我挑一只羊。我不明意思,苏和说这是草原的规矩,接待尊贵的客人都要宰羊,让你亲自挑选呢。我连忙摆手,说处理完事务就回驻地。
所长,你看不起我吗?刚才的笑脸涂上了愠色,你们都是我大哥的战友,你在替他选羊呢。等他回来,见到你们,见不到羊肉,见不到酒,会肚子胀的,我的脸就被狗舔了,面子没有了。加拉普的口气不容商量,在他的真诚里,只能按草原的规矩办了。
哈拉提果然遵守太阳划定的时间,回到毡房。他还穿着旧警服,身材健硕,声音洪亮。
看到警车了,是我的战友们来了吗?
焦代提与他很熟,上前拥抱,并介绍我。退休前哈拉提一直在拘留所工作,由于业务的原因,我们接触的较少。
哈拉提握着我的手,你现在是这片草原的所长,我是这里的牧民,你就是我的领导,欢迎领导来我家做客,说完盘腿坐在我旁边。
热腾腾的手抓肉端上来的时候,加拉普大儿子伊尔江也躬身进来,这个魁梧的汉子,外形子承父业。人还没坐下,先从怀里掏出三瓶酒,交给哈拉提。哈拉提咬开瓶盖,拿起空碗,咕嘟咕嘟倒满,向众人展示,然后一饮而尽。我心惊肉跳,虽然勉强也能装进一斤酒,但这种狂饮,尚属首次。哈拉提的酒碗递到我面前,焦代提说,草原的规矩,一碗水端平,喝酒一只碗,大家轮流端,你不喝掉,其他人只能看着。焦点
这规矩就像丰茂的草对每只羊的公平。更何况,那么多双眼睛在考查我。在草原上,酒是情感最强的黏合剂。我接过碗,屏住呼吸,仰颈而干。
加拉普用胳膊肘碰我,侧过头,一只黢黑的手,抓着一块冒热气的羊肉,呼啸而来,指甲里有丰富的黑垢。刚进胃的酒翻滚上来,差点蓬勃而出,被强行咽下。关键时刻,不能丢人。我想用自己的手接过,主人却不理会,将肉举到我嘴边:
所长,张嘴,吃肉。
我知道,这也是草原规矩的一部分。只好闭上眼,张开嘴,把它想成一只芬芳的手。肉含在嘴里,黑指甲总在眼前闪烁。睁开眼,加拉普一直盯着我,见牙齿未动,他奇怪地问:
肉不好吃吗?
好吃!好吃!我迅速咀嚼,囫囵吞枣。自此,只要加拉普伸手刚准备抓肉,我都会抢先一步,先抓一块,展示给他看,再塞进自己嘴里,让嘴时刻保持正在吃的状态。
两兄弟分工明确,哈拉提负责酒业,一丝不苟;加拉普分管肉类,兢兢业业。一顿饭,把一周的肉都挤进了胃里。三巡过后,满屋的豪情都被激发出来了。
加拉普取下身后的冬布拉,丽娜见状,撤掉食物,只留下酒,腾出跳舞的空间。节奏明快的《黑走马》响起来,哈拉提拉着焦代提,先跳起舞来。焦点
所长,跳舞。加拉普朝我挥挥手,伊尔江过来拽起我,进入到舞蹈队伍中。
在这种氛围下,走进旋律之中,是情不自禁的。打开心扉,舒展筋骨,舞姿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享受快乐,享受空旷和缓慢。这一顿饭,从斜阳西下吃到了星光满天。
哈拉提和加拉普兄弟俩相互赛歌,醉意阑珊的艾山别克,开始掌控酒碗。哈拉提唱《敬爱的毛主席》,艾山别克就端过去一碗酒。加拉普唱《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他再敬一碗。哈拉提再唱《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他继续倒酒。加拉普又唱《大海航行靠舵手》,艾山别克踩着黑走马的节奏,再送来一碗酒。唱着唱着,哈拉提哭了,说毛主席给了他精神的生命,草原给了他身体的生命。说只有回到草原,他的生命才得以延伸,才活出了自己。加拉普拍着大哥肩头说,放心,我们有喝不完的驼奶,你一定会像松树一样健康。丽娜赶忙过来抢过他们的乐器,扶着两人躺下,没几分钟,两种风格的鼾声,如降雷雨。
和伊尔江也谈妥,受伤的鹿再养几天,在民警监督下,放归山林。
回来的路上,焦代提说,哈拉提退休前得了肺癌,当时很瘦。退休后回到草原养病,每天喝驼奶,几年没见,竟恢复得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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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赛里木湖,美好而惬意,金莲花和柳兰漫过了小腿。巡逻到中午,一包榨菜、半块馕就是午饭。我们常常会躺在花丛中,天空蓝得像用油漆刷出来的,用半只纯蓝的蛋壳扣住草原。白云则是新弹出的长绒棉,一丝一缕都极富蓬松感。花粉会落在脸颊或者睫毛上,不谙世故的黄蜂,误以为又开出了几个硕大的花朵,围着面孔盘旋,因为缺少花香,失望而去。很容易发现七星瓢虫,它们顺着花茎向上爬,对它而言,一株花就能留住一生。如果能看懂虫子的生活,它们的幸福感,应该比我们强得多。焦点
盛极而衰,乐极而悲。古训说,一切美好的背后,都暗藏着无法言说的悲情。
下山时,我开车。思绪依然陶醉在碧水蓝天和鸟语花香交织的仙境里,情感的飞扬导致了精力的分散,没及时观察到右边行走的骆驼突然横穿公路。车速太快,陡见前方横一座庞然大物,已无法躲开,大喊一声,坏了!冲着四腿顶起的拱门,钻了进去。沉闷的响声把几个梦中人惊醒,车子已从骆驼肚子底下钻了出来。骆驼像跳马运动员一样,骑着车顶,一跃而过,而后,躺在路中央。
连刮落的警灯都没顾上捡。四周既没人也没车,还好,丢人事件,没有观众。几个人围在倒地的骆驼身边,受伤的重点在肚子,我让焦代提抱住头部,防止骆驼生气,用吐沫喷我——据传,被喷之后,脸上会长麻子。又让苏和按住后腿,作为中医世家,我得作出一些处惊不慌的急救措施。焦点
曾在同事面前炫耀过,家传三代中医。去年回湖南省亲,第一次见到爷爷,八十八岁了,还被滑竿抬着出诊。有同事问,你咋没学医?睨他一眼,医学治疗身体,法律修正灵魂,我是两者兼修。
此刻,必须要保持世家特质。先看了头部,没有外伤。整个身体未见出血。再活动四肢,没有骨折迹象。估计是内伤。用力按摩它磅礴的腹部,手像湖面的一叶扁舟。起初,这庞然大物还挣扎了几下,见没有恶意,便开始享受生活了。揉、挤、搓、压、推各种技法轮番登场。内心默念:给点面子,快快起来吧。否则,新官上任,颜面何存?心诚则灵。这大家伙享受了二十分钟特殊服务,四肢开始摆动,竟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兀立中央。平复情绪后,环顾我们几眼,国王般朝着骆群走去。都长舒了一口气。再回望车祸现场,车的后果要比骆驼严重得多。引擎盖子变了形,右侧挡风玻璃裂了三道缝,顶部塌陷一大坑,警灯碎在路边。庆幸的是,车子依然能启动,并不影响行驶。
风顺着耳蜗滑过,辽阔的旷野一览无余,天际处是绵延的天山,一些山尖镶嵌着雪钻。这样的旷达很快就治愈了刚才的挫折,这样的环境下如果不唱歌,是对大自然的轻视。焦点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
白云下面马儿跑
挥动鞭儿响四方
百鸟齐飞翔
情感正抒发到曼妙处,“砰”地一声巨响,眼前一片漆黑,宽阔平直的大道、辽远起伏的山脉、通透蔚蓝的天空,瞬间都消失了。只有车门两侧的窗子透着光亮。靠着经验,一边刹车,一边判断两侧间距,保持平衡,防止车子开到路基下面。幸亏对面没车。百米之后,拉达车才停下来。
本是平躺的引擎盖子,突然站了起来。属于刚才事故留下的后遗症。固定引擎盖的挂钩被撞脱了,在风力作用下,盖子霍然而起,仿佛也想登高望远。
靠在车边,焦代提点燃一支烟,说乱山子这截路,怪异得很,经常有车莫名其妙地出事故。我说不要迷信,发生过战争也没什么可怕的,历史的结果是,左宗棠打败了沙俄,收复了新疆。正义最终会成为胜利者。
必须固定住引擎盖子。经过讨论,形成共识,最便捷的方法,是找一截儿绳子。
苏和拦住一辆货车。
当进口警车再次启动时,一条比拇指还粗的国产麻绳将引擎盖子五花大绑,像被制服的囚犯,想站起来的愿望,被牢牢地绑在了车架上。
……
全文见《绿洲》2022年第5期
熊红久,出生于新疆兵团第五师89团。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当代》《诗刊》《青年文学》《上海文学》《散文》《绿洲》等发表作品150多万字,出版《记忆的河流》《回望》《天赐草原》《辽阔之上》《叩拜天山》等作品集7部。中国作协第十届全委会委员,新疆作协副主席。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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