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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生经常去的那家刺绣店,在巷子的最深处。说店,其实并不像店。这天路过巷子口,见一些人在匆忙进去,她也并未留意。上午在单位隐隐听见哀乐声,心想又是哪位老人故去了吧。办红白喜事的时候,县城往往不像县城,更像一个村庄。
后来才从河西那儿知道,是刺绣店的那个老人去世了。
老人去世的时候,手里的一幅作品还没有完成。她的样子仍然像在刺绣。滇生想,这也对,一个人是不可能把想做的事都做完才去世的,他或她必定死在正在从事的工作上。这没什么悲痛的,恰恰相反,是一种幸福。
几天后,她邀河西一起去看那家刺绣店,果然见木门紧锁,惯常开着的那扇窗子上,已经有了蜘蛛丝。不过,蜘蛛丝又何尝不是刺绣的一种呢。
晚上,滇生就梦见了那位老人,或者说,她梦见了自己。在梦里,她有点儿分不清谁是谁了。她跟老人像是隔着一面镜子。一个在镜子里,一个在镜子外。不过谁又分得清镜子里和镜子外呢。后来,她惊讶地发现镜子里的人不见了,她想,怎么会这样呢,她明明站在镜子面前,镜子里却空无一物。老人说,我在这里呢。原来老人藏到蜘蛛里面去了。再细看,那蜘蛛果然清癯妩媚起来。
滇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认识这个老人的。她有些恍惚。仿佛一开始就认识,在其他什么地方。现在不过是重逢。对时空,她总有一种幻觉,对陌生的地方似乎很熟悉,对熟悉的地方又往往很陌生。很多话,像是亲耳所听,又像是出自想象或来自梦境。焦点娱乐平台
老人说,很多年来,她一直坐在窗边刺绣。她初学刺绣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现在已经是个老女人了。皱纹像层云堆积在脸上,枯瘦的发丝像秋天的枝杈横扫大地,发出金属般的颤音。她的眉毛已经很淡了,仿佛要隐藏到她的面容中去,就像青春隐藏到她的身体里去了一样。现在看东西,她要伸直手臂,让它离眼睛很远,或者挺直腰杆,把脑袋微微扬起。抬头往窗外望去,她望见了很远的地方,那是她年轻时望不到的。老人说,我喜欢我年老的样子,我年老的面容,年老的手,甚至年老的迟缓的步子。我感到一种沉静的光泽从我的面容和体内散发出来,就像一件木器在手里用久了的样子。这也是我年轻时所没有的。
年轻的时候,老人也算不上漂亮。平实的五官,就像她的为人。一个女人,她的外貌和神情应该像一朵火苗,妖娆机灵,让人着迷又不易把握。与之相比,她不过是一块被扔在湿地里的木柴,又滞又重。她的额角过于笨重,脸部平坦,嘴唇偏厚,像一辆手扶拖拉机从脸上轰隆隆驶过。据说那本应清澈忽闪的两只眼睛,执拗地朝着一个什么地方看,好像还是混沌,好像还没开窍。有一段时间,她为此苦恼。她想,她是多么平庸啊。可是谁又希望自己平庸呢。是刺绣,让她神情越来越俊朗,眼睛越来越清澈。现在,她瘦削、矍铄,像绣花的丝线。她几乎觉得她是一个年老的美人了。她的手,她的皮肤。她惊讶于自己的身体愈来愈透明。就像她每天与之打交道的丝绸。难道一个人和丝绸打交道久了,她自己也会变成丝绸吗?她打量着这一切,温柔地想。焦点娱乐平台
老年人的温柔有淡蓝色的光辉。
在老人埋头做事的时候,四季探头探脑、面露好奇地从她窗前跑过了。像是她的四个孩子,在窗外你追我赶。她仍然一个人在窗前坐着。
一个人喜欢上刺绣,或许是命中注定的。她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它。在这方面,她要感谢她的姑妈。是姑妈,用绸布和花针轻轻席卷了她的童年。她从来没看过像绸子这么好的东西。好得像梦一样。她注视着姑妈的手。那是一双多么神奇的手啊,它们使得平易和蔼的姑妈一下子神秘起来。在姑妈的手下,花草、山水还有动物在绸布上一一呈现。姑妈,你真聪明!这是她当时能拿得出的最好的赞美。但现在想来,姑妈是不聪明的。聪明人不会选择刺绣。或者说,刺绣不适合聪明人,不适合过于聪明的人。姑妈有的只是一颗善良、敏感、爱美的心。姑妈微笑着,起初并不想将这个活计教给她。就好像一个寂寞的人,不想别人也染上她的寂寞。后来就是她缠着姑妈想学,姑妈也是采取一种敷衍的态度。她以为她不过是小孩子一时的顽皮任性,学着玩儿的。谁知她竟坐在那里,静静地绣了一辈子呢。焦点娱乐平台
滇生说,一个人喜欢什么,真可能是命中注定的。正如他(她)不喜欢什么。
老人说,很多年前,有一个男人,从很远的地方跑来,对她说辗转反侧,寤寐求之。这时,她的刺绣卖来的钱,已差不多能维持她和母亲的生活。父亲很早就离开了她们。当她那有限的几个女友谈起她们的父亲,她总是一片茫然。就像一个在娘胎里就失明了的人,无论别人怎样向她(他)描述天空或大地,她(他)还是没有参照。第一次拿着她绣的手帕卖来的三块钱,她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后来她在集市上给母亲称了一斤蜜饯。这是母亲最喜欢的吃食。穷人家喜欢蜜饯正如富人家喜欢野菜。从此她更加专心致志地刺绣,一俟完成马上脱手,去给母亲买蜜饯。她有一个巨大的野心,那就是希望母亲有一天忽然会说,女儿啊我不要吃蜜饯了,我吃腻了想吃野菜了。母亲吃蜜饯的样子简直称得上贪婪,她看着母亲吞咽的样子既满足又心酸。她记不清自己卖了多少块手帕了,以致那个男人从很远的地方跑来说,他是逆着她的手帕流动传播的方向找来的。他打了个并不恰当的比方说这叫顺藤摸瓜。她不禁又羞又恼。他从怀里摸出一方据他说花了十块钱从别人手里买来的她绣的手帕,他说他从没见过有人把手帕绣得这么好。他向她求爱。她说你别胡扯。他摸着自己的心,说他是真的喜欢她,说他有能力,有计谋,他完全可以让她和母亲住上宽敞的房子,并在院子里栽上桑树,种上花。焦点娱乐平台
她说,她不会答应他,因为,自己相貌平常,一点儿也不漂亮,所以,她怀疑他求婚的动机。他急了,说,你这个人,也真是,很多姑娘追我我都没答应,你虽然貌不出众,但心灵手巧,现在不都提倡心灵美吗?为了表示他的虔诚,他像外国人那样单腿跪了下来。她感到好笑。她想,他很可能是看中了自己的手艺,想让自己成为他赚钱的工具。姑妈的全部不幸正在于此。姑爹像蝴蝶像蜜蜂一样把姑妈骗到手后,便天天用姑妈辛苦赚来的钱去赌博喝酒。姑妈不从,他便拳脚相加。姑妈的眼睛和手也一日不如一日了。见了她,拉着她就哭。难道她还要成为第二个姑妈吗?在这方面,她也要感谢姑妈。姑妈不但教给了她所喜欢的事情,也给了她教训。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把这个男人赶了出去。虽然他容貌俊美,一表人才,然而越是这样,其用心也越显而易见。
滇生问她,你后悔吗?他后来的情况怎么样?你这样拒绝他,是不是因为你心里觉得配不上他呢?相貌平常的人总是容易自卑的。焦点娱乐平台
老人说,他后来还来找过我。他有弹棉花的好手艺。他说,他在附近的村子里给人家做活,像是每天给我弹琴。我差点儿就答应他了。但我又想到,即使他是真心爱我,可他是个游荡惯了的人,并不适合我。如果我真的嫁给了他,他就不能再走四方了,一个弹棉花的手艺人,不出去就要饿死。我跟他说,弹棉花不是弹琴,绣花才是弹琴,你走吧。听说他后来回老家了,不用再出来弹棉花了。
滇生说,你那不过是找个借口,你其实是很喜欢对方的。你跟我一样,宁愿不得到,也不愿失去。
滇生就喜欢容貌俊美的男生。读初中的时候,喜欢上了班里的一个男孩儿。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了,没有任何理由。像喜欢一个玩具那样,爱不释手。但当对方感知到她的喜欢并表示呼应的时候,她却断然拒绝了他。她想,他是真的喜欢自己吗?他为什么喜欢自己?肯定是因为自己学习成绩比他好,而不是别的。也就是说,他喜欢的是她的成绩,而不是她这个人。她不禁有点儿恨她的学习成绩了,作为报复,她不再关注他。她逃开了所有和他单独碰面的机会。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地,虽然她心痛如锥。她更加用功学习,以跟他拉开距离,好让他望尘莫及。她宁愿想念,也不要怀念。焦点娱乐平台
老人说,她的婚姻一点儿也不浪漫。两年后,在一个亲戚的撮合下,她嫁给了那个后来她称作丈夫的男人。他在一家工厂做工,矮个子,方脸盘,厚嘴唇,大手。他有的是力气。他的力气像地头的韭菜,割了又会马上长出来。他用他的力气,把屋里屋外弄得平平整整,生机勃勃。别看他模样粗糙,可他是个细心、爱整洁的人。一有空,他就打来清水抹桌子,擦地板。水洗过后,满室明亮,陈旧的家具和地面像刚上了漆,能照出人影。这使得家里有了一种富贵人家的气息。当她把刺绣用的东西摆到窗前,他露出了欢喜的神情。他喜欢看她坐在窗前刺绣的样子,喜欢看她凝神屏气,指尖微微上翘。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从不打扰她。他的手放在膝上,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一只蚊子在他们中间唱着歌,飞来飞去。当她绣完一幅画,他就走上前来,小心地抚摸着。他盯着她的手,仿佛那里藏着什么魔法。他把她绣好的手帕、头巾,还有更大幅的东西,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不让她卖。一想到自己珍藏着那么多好东西,他不禁露出满足来。有一次,他仿佛是思虑了好久,才忽然鼓起勇气,跟她说,让我试试,行吗?她欣然同意。他洗了手,规规矩矩坐下来。她把针交给了他,教他怎样挑、刺、牵、收。他的手,笨拙地在绣布上移动,好像老虎在追捉蝴蝶。别看老虎耀武扬威,可拿蝴蝶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结果他把那蝴蝶整得像只蜗牛。他们笑了起来。至今,那只蜗牛还保存在她的箱子里。日子慢慢地爬过来了,蜗牛还没有从箱子里爬出来。她永远不会让它爬出来了。婚后的很多时候,他们就这样平静又有些俏皮地度过。只有当她离开窗前时,他才表现出一个新婚男人的粗野、放肆和贪得无厌。焦点娱乐平台
后来当她问他为什么娶她时,他吭哧了半天,说,结婚,不就是困觉嘛。
她说,去去,谁跟你困觉。
他说,那就生孩子吧,你要跟我生孩子。
隔着数十年的时光,老人仍然脸红了:是啊,不生孩子,结个啥婚呢。姑娘,你们现在都是有文化的人,可再有文化,也要结婚和生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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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生说,结婚的那天晚上,我才发现对方并不是我想要的人,可我要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或许,换了其他任何一个男人,我的感觉也还是这样。我怕生孩子,好像一生孩子,这桩婚姻便成定局。可我后来还是生了孩子。
老人说,他们却没能生孩子。他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本来,他雄心勃勃,想生好多好多孩子。他说,我们至少应该生四个孩子,一个季节生一个。他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取好了,只等孩子出生,便可以理直气壮地招呼他们——春天生的,叫惊蛰。看,把虫子都惊醒了。夏天生的,叫小满。别看有个小字,这个名字其实大气得很。秋天生的,叫白露。这肯定是一个女孩子。白露,听上去多么美。冬天生的叫大寒。他喜欢这个节气。一到冬天,多余的东西都没有了,只剩下了结实而坚硬的东西,人活得特别有劲儿。有一次,她的月信没有如期到来。她保留着自己的兴奋,准备等消息落实再告诉他。然而在迟到二十多天后,它又厚着脸皮跑出来了。焦点娱乐平台
月信月信,她不要它每月来报信。
滇生不这么称呼它。她给它独创了一个词:月汐。女人每月的潮汐。像是月圆,潮水满溢,服膺于月球的引力。
老人说,生不出孩子,对男人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他以为是她身体不好,便想办法给她加强营养。她的身体其实很结实。小时候,她什么都敢吃。捉只蝉来用泥巴包住,烧熟了很好吃。她最喜欢吃的是油炸蚕蛹。那时,母亲养了很多蚕,看到她饥肠辘辘两眼饿光,下决心牺牲一些蚕蛹。那时,母亲每天纺丝至深夜。黄的白的蚕茧像灯笼一样闪闪发亮,洁白的蚕丝像是从银河里来,又到银河里去。面对男人的殷勤,她感到了深深的羞愧。其实,她又何尝不想要一个孩子呢?她也想要很多孩子。孩子是爱情的果实,果实越多,树越茂盛。后来,她把她的梦想一针一线绣进了画里。她已试着绣一些有境界的东西了。为此她常累得腰酸背疼。当她的指尖最活跃的时候,也是她身体的其他部位最疲惫最麻木的时候。于是画面上经常会意外地出现一些东西,比如一支系着红缨的短笛,几只散落的樱桃,一只漂亮的毽子或蝴蝶发夹,它们仿佛被某个孩子遗忘或若有所待。焦点娱乐平台
结婚后的第五个年头,男人离开了她。他死了。正如两年前母亲离开了她、三年前姑妈离开了她一样。像是上天要她专心刺绣,她也将彻底孤独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她不由觉得刺绣是一件残酷的事情。或许,她真的不该做得太好,她惊动了命运,它便反咬一口,来报复她。男人死得很突然,无论他还是她,都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死亡这个话题,还远远没有来到他们面前。在那些相互温暖熨帖的夜晚,他们什么都谈到了,就是没谈到死。他们觉得那根本不是问题。好像生命是一件崭新的器具,他们不好好用它几十年便说不过去。连母亲的一把木梳子,也用了整整五十年呢。没想到人还不如一把木梳子。那天中午,男人从厂里回来,看到桌上的凉开水,端起来就往喉咙里灌去,一边灌,一边快活地叫着。她看到,他巨大的喉结在矫健地一上一下,像个跳高运动员,他胸脯起伏着,像鼓风机。两排刚劲有力的肋骨则像排箫一样在合奏。这是她当年最爱看的一幅图景,她心中充满柔情,很想把指尖温柔地贴到那脊背或胸膛上去。男人放下茶罐,突然,眼睛发直,背也佝偻起来,嘴巴越张越大。她一把搂住他,问,我的人,你这是怎么了?他不回答,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用力摇晃着他,他呼吸越来越急促,好像屋内的空气不够用。她赶紧把大门和所有的窗户打得更开,回转身说,我的人,现在总可以了吧?他手在胸前乱挠,像是溺水。她抱着他,脑海一片空白。男人越来越重,她根本抱不住他。她的力气用完了。后来她才意识到,死亡是有很大重量的,它压在她男人身上。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别人问她男人是怎么死的,她都说是压死的。被什么压死的?被死压死的。焦点娱乐平台
她一下没抓住,他就猝不及防地栽倒下去。
起来,你起来!她哭着扳他的肩膀,拉他的手。天啊,难道他死了吗?不可能啊,他还那么敦实,那么强壮。她用拳头捶他世界屋脊一样的胸膛。她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件事。小时候,她不小心踩死了家里的小鸡,母亲便用一只木脸盆把鸡罩住,左右摇撼起来,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挪开脸盆,见小鸡已奇迹般地站了起来。现在,她到哪里去找那么大的脸盆呢?他的身子越来越冷,她跪在地上,把她的呼吸给他。但是他不要。他要不了。他不会再咬她嘴唇了。焦点娱乐平台
她号啕大哭。男人就这样狠心地抛下了她。她扳过他的身子,在他脸上认出了死亡。它压死了她的男人,吃掉了她的男人。她一头向它撞去,要和它拼了。
老人说,男人死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失去了味觉和其他的触觉。当她要和死亡拼了的时候,她被反弹了回来。好像死亡对她不屑一顾,她还不值得它重视似的。那好吧,她就活下来,她不相信它会永远对她不屑一顾。
男人在世时,她没怎样感觉到他们的特殊感情。她对他就好像对待日常生活。谁会时时想到对日常生活的特殊感情呢,谁会把一桌一椅、一碗一碟惦记在心上,念念不忘呢。她现在明白了,这个男人来跟她结合,就是想让她领略一份特殊感情的,想让她明白,缺失就是拥有,甚至是更完整的拥有。
她好像大病了一场。下地后,她扑到窗前,看到那天的刺绣还没有绣完。她再次流下泪来。那些泪,又咸又热,滴在绸布上。她已无力把它绣完了。它是她的对头,她的冤家。她把它折叠起来,放进樟木做的箱子。若干年后她把箱子打开,看到她绣的那棵蜡梅,树干似铁,开出了淡黄色的花朵。
后来,她又坐在窗前了。怎么能不坐到窗前来呢。这天,她刚坐下来,便看到了惊蛰。昨晚雷声几乎要把屋瓦震破,雨下了一整夜,夜空一会儿白亮一会儿更黑。现在她看到一条虫子,从新鲜的地土里拱出来,有些羞怯有些惊慌地睁开了眼睛。孩子,那是我的孩子!她忽然产生了冲动。她把往常临摹的画册丢到了一边。可是,她画的是多么幼稚啊,幼稚得跟那条虫子一模一样。她还画了一片湿土,一棵树,那些叶苞像惺忪着刚刚张开的眼睛。她很高兴。她很久没这么高兴了。然后她等它晾干,等墨和丝抱在一起。一个平民百姓拥有了丝绸,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那时,她正是在姑妈手里发现了这一点。她伸出手,丝绸细腻地从她指尖滑过,令她惊慌失措,意乱神迷。它像一道光,静静地停泊在那里。焦点娱乐平台
她开始用一种极瘦的丝线穿过那地土。对,是地土,不是土地。穿过去,它就深嵌在那里了。好像那样水土就不会流失。当然,一根丝线穿过的地方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要是姑妈在世的话,她也能看到)。为了让它显现,她必须付出大量的劳动。而且,仅用一种颜色去描绘是远远不够的。她要让它们从细若游丝到声若洪钟。为此,她整整干了三个月。在许多人看来,颜色也许只有赤橙黄绿几种,可在干这一行的人看来,仅绿这么一种颜色,就有二百多种。她身后的柜子里,有一千多个木格,每一个格子,就是一种颜色。它们像是不同层面的水域,她的眼睛像是敏感的鱼类,能马上感觉到不同水域里的温差。是啊,颜色是有温度的。惊蛰后的地土,湿润明亮,微微冒着热气。它开始松动。她的小虫子,身子滚圆,体外包着一层花生壳一样的东西,有些透明,有些金黄。昨晚的雷声把它惊醒,它爬出母体。它会像刚落地的婴儿那样发出哭声吗?小东西。现在,她是母亲,也是接生婆。她伸出手把孩子抱住,在他背上轻轻地猛拍几下。我的孩子。他哭声响亮而粗壮。怎么用极瘦的丝线去表现孩子的哭声,她又花去了一个月。她已经找到了从颜色到声音的秘诀。焦点娱乐平台
陆续的,她又有了小满、白露和大寒三个孩子。白露真的是个女孩儿。她在白露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就像镜子看到镜子,镜子里藏着镜子,镜子遇见镜子,镜子无穷尽。滇生跟老人相遇,亦是如此。
滇生是看了县电视台的节目,找到老人的刺绣店的。第一次看到滇生,老人说,你就是白露。滇生吃了一惊。她在老人身上看到了若干年后的自己,莫非老人也在自己身上看到了若干年前的她吗?几日前,滇生读到这样的诗句:一朵玫瑰,就是所有的玫瑰。她忽然深深感动。其实完全也可以这么说,一个人就是众生。老人与滇生也一见如故,她打开箱子,坚持把白露送给了滇生。焦点娱乐平台
滇生展开来看,见画上是一个衣着妖娆的女子,仰脸正在嗅一丛菊花。她没想到老人用如此丰富艳丽的色彩来表现白露这个主题。在她的设想里,应该是草木摇落白露为霜。但仔细一想,老人的构思正合她意。她不正是这样吗,喜欢在繁花似锦的季节里一身素净,而在万木凋零的时候,反而要重彩浓墨。今天她穿的这条裙子,花团锦簇,就是好友亚玲也不敢穿的。她的性格恰恰是,别人不敢做的,她就要去做。
她一下子懂得了这个老人。懂得老人恬淡的外表下,蕴藏着怎样的热烈和激情。像是火炉里埋着的炭,白色的炭灰下是火红的炭身。
老人说,这么多年来,她就一直坐在窗前。她渐渐恢复了活力,她的心充盈而踏实。她没有再结婚。她有过男人,还有四个孩子,这就够了。后来,她又像以前那样,拿她的绣物去卖钱。她感觉到一个女人愈来愈年老,她的眉目也愈来愈疏朗,她的指尖也愈来愈细腻愈来愈透明。总之,她的身体是愈来愈轻盈、愈来愈明亮了。她预感到,总有一天,她也会像一片绸子轻轻地飘起来。
曾经有几个年轻姑娘,想跟她学徒,她也乐于教她们。但她很快发现,她们的眼里没有对于绸布和颜色的独特感受。她们中的一个,甚至还偷了她的一幅刚完成的绣物,拿到外面去卖了钱。她装作不知道,继续教她们。后来,她们还是离开了她。她们耐不住寂寞。焦点娱乐平台
滇生说,她倒是很希望跟老人学刺绣。但老人说,你是我的作品,你是白露,你就是刺绣,不用学的。死亡临近的时候,老人的一幅作品还没有完成。滇生知道,死亡不可能来得那么恰逢其时,它总要给我们留下这样或那样的遗憾,只要你还在工作着。这是我们人类的宿命。老人很高兴自己已经值得死亡光顾了,它终于不能忽略她的存在了。它尊敬地垂手拱立一旁,彬彬有礼地请她不要让它久等。她微笑起来,把针小心地别上,看上去马上又会有人把它拿起。她向后拢了拢头发,站了起来,听任它把自己变成一块绸布,轻盈地、闪闪发亮地向窗外飞去。
老人的去世,并未让滇生悲痛。因为,这样的老人,本来就是生活的福音,她不会真正死去或消失。死亡,真的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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