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刚准备起床就接到了我哥的电话，说的是清明节到了，家里准备祭祖的事。空气经过一个晚上的沉淀变得清馨，鸟雀的叽喳声从窗外传来，接连的阴霾天气终于转晴，我睡眼惺忪。一周的差旅让我浑身疲惫，不愿起身，有时候真想无忧无虑地生活，睡到自然醒，然后刷牙、洗脸、吃早餐。可是迫于生活的压力，这样的状态总是难以达成的。太爷爷已经去世不知多年，打我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听爸爸说，在他很小的时候太爷爷就走了，如今爷爷都已经去世了三年。在小村落，我们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太爷爷兄弟六人，发展到我们这一辈，近支亲朋已占了大半个村子。因为我们的家族势力庞大，至少说在人数上占有了绝对的优势，所以在当地还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现在走出村落多年，在学校、社会中摸爬滚打，才知道头顶的天空不再是一亩二分地的大小。以前在村子中总觉得自己是大姓，可是走上社会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渺小。说什么百家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那时根本不放在心上，在我幼年的时候，只觉得“云”姓才是第一的大姓。太爷爷是长房，也就是兄弟六人之中排行老大，在封建的社会里，是享有至高荣尚的，通常长房都是有着家族的实权。可是，这样的权利如何施行，我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后来从影视书籍中找到了一些相关的模糊影像。最近在读《白鹿原》，所以我常常想，白稼轩的族长地位大抵是和我太爷爷差不多的吧。太爷爷死后，就葬在“堆东”河畔与坡檐之间的树林中，靠坡很近，离河略远。小时候放羊，跟着妈妈一起打猪草，扫落叶，爸爸把我们堆成堆的落叶叉到车子上，带回家中作为生火煮饭的燃料。那时候，曾指着林西头的两座大坟对我和哥哥说，这就是你太爷爷和太奶奶的墓地。当然，于幼小的我来说，能记得的仅此而已，也并没有太多介意。因为我根本不懂什么是太爷爷，太奶奶。后来大了一些，也开始上学了，才知道太爷爷就是爸爸的爷爷，爷爷的爸爸，于是稍微理清了脉络。但是，因为没有见过，所以只能以一种代号的形式存在于我单薄的记忆中。从太爷爷一脉传下来，我们家自然沿袭长房，爷爷是，爸爸也是，到我哥哥这一代仍是。当然，破四旧，除封建，文明的社会里早已经没有了这些习俗，长房的地位荡然无存。太爷爷去世后，就不再有宗族的权威，据说在建国以后，云氏宗祠也被铲除了。只是听爷爷说过，在某一个模糊的方位，曾经存在着一座恢宏壮阔的祠堂。村子里那么多的宗族近支，同姓的人数不胜数，除了爷爷兄弟、堂兄弟家族的后裔是我熟悉的，其他的人员，我一律理不清，只是机械性的跟着爸爸的介绍称呼他们某某爷，某某叔之类的。后来，长大了一些，认得几个字，翻阅家里的族谱，才逐渐的将那些遥远的分支旁系弄清楚。族谱是“黑二爹”编纂的，按照书面的称呼应该叫他黑二爷爷。黑二爷爷还有个绰号叫“黑脸”，不知道这个绰号是怎么来的，何人所取。听妈妈说他也是太爷爷的“儿子”，和我爷爷属异母所生，但是从小不在我们村子上，而是住在渡口的邻村。黑二爷爷是村子里远近闻名的“才子”，做过村支书，写的一手好字，而且才思敏捷。远近村子里红白喜事常常会看到他的身影，那些贴在墙上龙飞凤舞的对联一度让我对黑二爷爷很崇拜。与黑二爷爷第一次有印象的见面是在我哥哥考上大学的酬宾宴上，黑二爷爷像往常一样的润笔，研磨，写字。唯一不同的是，我可以近距离地观摩。只见黑二爷爷铺出红纸，用小木块压在一头，蘸墨饱满，遒劲有力地书写那些字字珠玑的对联，看不出丝毫的犹豫。小木块可能因为长期的使用已经很光滑，对联的内容已经不记得了，只是黑二爷爷的表情和举动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一幅幅精致的对联，从别人欣赏的眼光里可见一斑。时隔二年，我又一次高中，在我的酬宾宴上，我又一次见到了黑二爷爷，再后来，与黑二爷爷见面的机会就逐渐的多了起来。那些闪亮的字迹已经忘掉了，只在脑子里存下了四个字－－“独占鳌头”。有一次，黑二爷爷和爷爷一起坐在我们家吃饭，他们一左一右坐在上席，我和哥哥坐在侧面。吃饭期间，我一直想起妈妈的话，黑二爷爷和爷爷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于是就仔细的拿眼睛搜寻他俩的相似之处。再三努力下，我终于发现了一丝可以佐证的地方。那就是黑二爷爷和爷爷都比较黑，还一点就是他们俩都是有些才华的。爷爷小时候上的是私塾，这个私塾是太爷爷的五弟开设的，在村子里只有大户人家才可以上得起，而爷爷和五太爷爷的这种关系自是不必说。受到祖辈们的影响，爷爷也是耳濡目染的知道些东西，也可以拽出几句文绉绉的话语。我能记得的，也是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一句：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吃饭期间，黑二爷爷给我们出了一副对联，上联是：强爷胜祖有施为。我和哥哥略略思索片刻，便对答出来，哥哥的下联是：再续云门新华章。我的下联是：弱子败世忝祖德。黑二爷爷看完我们的对答满意地笑了，夸奖再三，说我们长房有望，并竖起大拇指，爸爸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黑二爷爷简略地做了评价，说哥哥的是宽对，我的是严对，一正一反，从不同的方面考虑，好，很好！说到高兴处，黑二爷爷也是激动万分，离别的时候，送给我们哥俩一副蒲松龄的对联，让我们自勉，爸爸取来钢笔，黑二爷爷在纸上写下：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在后来的很长时间里，这句对联都是我人生的座右铭，成了我学习的动力和源泉。每当懈怠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这个对联，想起黑二爷爷的话。说也奇怪，在我们云氏庞大的家族中，这么多年来，一直是长房延续着书香气息。爸爸读到了高中，学习成绩非常好，据他自己的说法，是因为那时候上学，家里太穷苦，没钱继续读下去了，才不得不放弃学业。妈妈说，她嫁过来的时候，爷爷家的房子里贴了满屋子都是爸爸的奖状。后来我们哥俩又考上了大学，成为我们村子里这么多年，唯有的两个大学生。那时候，十里八村没有人不知道爸爸的大名，我们兄弟俩也是声名远播。村子里的说法是“祖坟冒青烟”。我四太爷爷的大儿子，我爷爷的纵堂兄弟－－楞大爹，有一次被四太爷爷附身（就是人死后把魂灵附在某人身上），说出过这样的话：“大哥（我的太爷爷）埋的地方依山伴水，风水很好，你们得给我挪过去。”当然，这些都是老辈们口口相传的事情，真假无法考证，传到后来，活灵活现，甚至有了升级版本。但不管真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我们长房的好运，好风水，甚至可以说是有文脉的。我小时候属于调皮捣蛋类型，而我哥哥学习成绩很好，语文成绩也很好，高中的时候，得过“语文大师”大师的雅号，还有文章拿过市里的奖，而且古文也非常好，写过很多朗朗上口的诗词。在我哥哥的带动下，我才从一个调皮捣蛋的坏孩子变成了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也渐渐的在学习上有了一定的造诣。记得哥哥在考大学之前，就曾给太爷爷烧过纸钱，希望祖宗保佑高中，后来还有去太爷爷的坟上烧纸的想法，最终去没去，我已经不大记得了。如今清明节在即，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祭祖时节，哥哥打来电话，说家里准备给太爷爷的坟前立碑。这么多年了，太爷爷的坟茔逐渐破败，原先的碑文都已经风雨剥蚀风化看不清了。经过守松大伯（二爷爷的长子，爷爷的亲侄子）和爸爸的共同商议才有了这个决定，立碑的目的还是为了太爷爷能够保佑整个家族的兴旺，繁荣。按照族谱的排辈，从太爷爷到我们这一辈，依次是：景－元－守－先－－，按照辈分取名成为了一种习惯，三个字的名字，一般中间的字就是辈分。爷爷的名字中间带“元”字，守松大伯和爸爸自然是“守”字辈，我们是“先”字辈。到现在为止，村子里还有很多按照辈分取名字的人家。当然，从我们这一辈开始，已经逐渐淡化了这些习俗。比如，我和哥哥的名都是单字，不带辈分的。爸爸说，哥哥的名字是参考李闯王李自成的，所以单名闯；我的名字是参考郑成功和中央王震的，所以单名振，字不一样，只是为了以示区别，但是后来在登记户口的时候被阴差阳错的弄成了“正”字。几年前，新农村建设，小村改大村，周围的几个村子被并到了一起，于是有了统一的名字“云渡村”。在大村子里，还有一户人家取了和我们哥俩相同的名字，唯一不同的是顺序不一样，他们大的叫振，小的叫闯。按照说法，当时计划生育，提倡“少生优生，幸福一生。”第二胎属于超生，不受保护，所以小的叫闯才对，是闯进世间的。后来我们考上大学，村子里也曾流传过关于名字的说法，那就是，我们家先闯后正，没有按照常规，所以才考出了两个大学生。说到立碑，就涉及到名字问题，立碑人落款处会写上近支亲族的姓名，这样才能更好的得到祖上的庇佑。守松大伯家的孩子都已经成家立业，孙子辈已经出来，也就是我和哥哥的堂侄子。这样在立碑的时候，我们家势必在人数上有劣势。所以，爸爸打电话给我哥，通知我们给孩子起名字的事情。大早上，睡眼惺忪的我，听到哥哥的电话大吃一惊。调侃地说，我现在还单身一人，女朋友都没有着落，怎么就考虑给孩子取名字的事？后来经我哥一通解释之后，才理出头绪。时间太紧，说是半小时必须想好，而这半个小时内，我要完成起床，洗脸，刷牙，吃早餐，赶公交，上班打卡一系列的事情，现在还要加一条，给孩子起名字。真是一头雾水，一脸懵。于是边应付着我哥的电话，边恭维地说，你顺便帮我的孩子也取了名字吧，我自己也想想，想到就想到，想不到就用你起的名字。约莫一颗烟的功夫，我牙还没刷好，哥哥就发来短消息，说是取好了名字。他的孩子叫泓慈，我的孩子叫泓孝。释义为：天下以家庭为本，家庭以婚姻为源，婚姻以慈孝为先。故名曰：慈孝。因为哥哥与嫂子谈恋爱，有很多时候在苏州城内的水边，所以在泓字上加了三点水。看完这组名字，我很满意，也比较赞同。因为慈孝本就是大道，加上我自己也爱水，生活在风景秀美的水城杭州，所以，这样的名字我自然欣然接受。孔子曰：智者乐山，仁者乐水，智者静，仁者动，智者乐，仁者寿。故而，这样的名字是极好的。刷牙的当口，我自己的脑袋也在飞快地运转，虽说名字的事情我已经拜托哥哥一起想，但是，毕竟这个名字关系到孩子的一生，我这个作为爸爸的人，若是没有亲自给孩子取名字，还是心有不甘的。哥哥取名依托慈孝，而我想的则是我们家这一脉下来的书香气息。短短的几分钟内，我的脑海中闪过我所能想到的各种词汇，什么天赐，鸿鸣，然后又逐一否定，最终定格在了一组：海涵。在这一点上，我与哥哥不谋而合，都是取了一组。书香门第就体现在一个“墨”字上，所以，我哥哥的孩子叫墨海，我的孩子叫墨涵。释义为：墨－－书香门第；海涵，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坐上颠簸的公交车，哥哥电话过来，说“海”字与小叔家妹妹的名字有重叠，让我再想。嫂子发来短信，说“孝”字不好听，让我重新考虑。但是，我主意已定，不愿更改，也没有时间再去想了。最后达成的共识是：太爷爷碑刻上的名字依旧使用泓慈，泓孝。这也是沿袭了长房的传统，老大做主，这方面我和哥哥说，就依你的意思吧，给爸爸回电话，就用慈孝二字。而我的内心也已经悄悄计定，孩子出生后，名字叫墨涵。泓孝作为孩子的小名使用，或者作为字，释义为：姓云，名墨涵，字泓孝。想到这里，我会心一笑，撩开窗帘，外面的景色好美，我仿佛看到了可爱的小家伙跌跌撞撞的向我跑来，喊着：爸爸抱抱。（文/易水犹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