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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雨,1984年生,浙江宁波人,鲁41高研班学员,文字见《十月》《作家》《山花》《天涯》《青年文学》《江南》等,有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等转载,出版小说集《蛇行入草》《白鹭林》,浙江省“新荷十家”,获第十四届滇池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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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兴老倌起床第一件事是走过半条老街,去镇大路的公厕,蹲坑。家里装了抽水马桶,用不惯,他偏爱寻找年轻时村里蹲坑的感觉。他穿上裤子,松松系上一条垮塌的皮带,提起脚步,踩着晨曦的光影,慢悠悠踱到公厕。远近三条街,只有镇大路有公厕,男厕左,女厕右,门前一排绿化树。郑兴老倌走进男厕,四个蹲坑,四堵半人高的石墙,人蹲在石墙遮蔽处,双脚踩在石条上,底下一条深槽。他解开裤子,掏出一支烟点燃,吸上一口。阳光透过右侧格子窗,打在地面,他看着一地斑斓,脑中浮想联翩,回忆起不知哪年哪月的事。外面有讲话声,是公厕旁修手表的刘德老倌,和隔壁的王修老倌。王修老倌说,听说没,南安亭出来了。刘德老倌说,真是怪事,以为早没了。另一个年轻的声音问,你们在说什么亭?刘德老倌说,你年轻人不懂,南安亭是我们这的老古董,一百多年了,神得很。王修老倌说,怕不止百来年,我太公手里就有它。年轻人说,两位老伯跟我具体讲讲,怎么个神奇法?刘德老倌说,说来话长。王修老倌说,跟他讲讲。刘德老倌说,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说这亭子,就是用来镇火的,百来年前,东街火灾频发,大家就自发建了南安亭,亭内有一座蜈蚣雕像,生病遭难,去求求它,很灵,香火很旺,但后来被小年轻们推倒了。年轻人问,一个大亭子怎能整个推倒?王修老倌说,这亭子底部不是契合在地上,是完整的整体,自带底座,摆在地上,那些人用几股粗绳从不同方向绑住亭顶,几组人一块拉。正要拉倒它,看管这亭子的一个老婆子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披头散发,说你们怎么能把南安亭推倒呢,你们的爸妈都来这里求过蜈蚣大人保佑。她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年轻们一时不知怎么办,想赶上去继续推亭子吧,老婆子拦在亭子前,大有拼命的架势。这时,远远来了个人,这人装扮和别人不同,脸上罩着个木头面具,样子很可怕,跟鬼一样。他二话不说,叽里咕噜念了一通咒,全身舞动,跳大神般,上前伸腿,蹬了那婆子一脚,把那婆子蹬得往后滚了两滚,还没爬起,又是一脚。没几下,婆子就不省人事了,脸上、手上全是血。大伙这才绕过婆子,又去拉绑着南安亭的绳子,终于弄倒了亭子,正好临岸,一倒,掉进了河里,再看那婆子,早没了气,给那面具怪人活活打死了,怪人却不知去向,大家没认出他究竟是谁,应该是附近的熟人,天兵天将似的,诡异得很。年轻人说,你是亲身经历吗?王修老倌说,没,有这方面的书,亲历者口述历史,读了不少,有点研究。刘德老倌接茬道,这不是重点,重点还在后头,过了十几年,大家又重视老东西了,文化馆突然想起南安亭,要去打捞,没了。年轻人说,什么叫没了?刘德老倌说,这么个大亭子,掉进河里,不到二十年,能漂走吗?年轻人说,不能。刘德老倌说,肯定铁杵一样钉在河底吧?年轻人说,是。刘德老倌说,所以,居然找不到了,怪。年轻人说,那是挺怪。刘德老倌说,找不到就找不到,谁在乎。年轻人说,就算了?刘德老倌说,又过了三十年。王修老倌说,这时间过得开玩笑似的。刘德老倌说,就两天前,岩河治污,抽水排灌,岩河水位降了两米多,关胜桥桥头下的河面,碧绿色的大水缸露出来了。年轻人说,碧绿色的大水缸是什么?刘德老倌说,这是南安亭的建筑特色,大水缸,搁在亭顶。年轻人说,关胜桥离东街小半里吧?刘德老倌说,没错,亭子是怎么过去的?年轻人说,不知道。刘德老倌说,我也不知道,亭顶的水缸先露出来,说明什么?年轻人说,说明它直立在河底。刘德老倌说,谁给翻过来的?年轻人说,不知道。王修老倌说,我也不知道,没人知道,都是谜。刘德老倌说,亭子一出来,文物部门去看过,拉了条浮线,过两天要打捞。说到这,另一个声音喊刘德老倌,似乎是来修表的客人,刘德老倌打住话头,另两人也随即散了。这些话,蹲坑的郑兴老倌全听在耳里,脑袋嗡嗡响,双眼直愣愣盯着地上斑驳的阳光,烟头烧了手指,回过神,赶紧丢掉烟蒂。提裤子时,两腿发麻,扶着石壁,许久才站直。从公厕出来,阳光万分好,树上和草上都蒙了一条薄薄的光带。公厕对面是阿王生煎店,店门口摆开十来张方桌,郑兴老倌排了五分钟队,买了五只生煎,边吃,边走回家。从镇大路拐入大浦路,和大浦路交叉的就是东街,东街往西,入老街。老街呈“丿”状,街长三百米,宽五米,长石板铺道,两旁房屋全为木结构,以前挨家挨户门口摆摊,在檐下做生意,现在都租给了外地人。沿街走去,木屋的门窗洞开,黑黝黝的墙壁,煤气灶和床铺隔着几十公分距离,一间屋隔成好几间,外地人躺在床上划手机。郑兴老倌的屋子独门独户,在老街尽头一处宽敞的地坪上,屋前立着一座气派的石牌门,上面原雕有八仙过海石像、仙桃、兰花、福禄寿,还有一副石对联,现在也不是很完好了。这屋子算上阁楼,起码五百平,建筑样式在当地叫作走马楼,是郑兴老倌的父亲留下来的。他父亲以前是地主,解放时,主动交出屋子、田地和所有财产,宽大处理。在几十年的时代变迁中,一来二去,屋子又回到郑兴老倌手中,成为他一个人的财产,老伴过世后,便独居于此。郑兴老倌推开家门,入院子,穿过一条长长的暗廊,到里屋,太阳穴隐隐作痛,掀开毯子,躺下,歪着脑袋,斜望窗外的阳光,五只生煎在肚里打底,中饭可以不吃。他做了个梦,许多人站在一块大场坪上,晴空万里,阳光朗照,他走向他们,他们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他似乎是要演讲一番,但衣帽不整,表情不对,任怎么练习发音的方式,也是装腔作势,摆不出货真价实的姿态,只好放弃,羞惭不已,偷逃出人群,如一只猴子,引得众人一阵哂笑。过了许久,他醒来,窗外的阳光不见,夜色悄然降临。屋中有吊灯,他不准备开。黑暗给他带来静默,他独自占据这么大一座空屋,静默是最常光顾他的东西,老伴还在的时候,屋里还能听到杯碗盆盏的动静,一到饭点,食物丢进锅中的爆炒声曾在很长一段时间感动过他,毕竟一团烟火气留在其中,老伴的嘀咕,老伴与他的交谈,证明他是活在人间。但即便那时,他也渴望静默,唯独在静默中,可以回想,一遍遍温习已逝的旧时光。他慢慢爬起,下地,穿鞋,出里屋,穿过暗廊,站在院中,偌大的庭院,墙角传来紧密如织的虫鸣。透过低矮的围墙,他看到西天浮现一丝淡淡的红光,马头墙上,一棵瓦松在夜风中摆动。他喜欢深夜站在空无一人的庭院,感受老屋散发出的古老气息。他想起小时候在此生活的点滴:想起父亲在账房拨算盘,记录一年粮食的收成;想起丰收季,佃农将一袋袋大米扛进粮仓的纷杂脚步声;想起一家人夏夜在院里乘凉,他躺在竹靠椅上看到的那颗昏黄的硕大月亮,听母亲给他讲故事。母亲讲岩河十八望娘湾、讲碶上墩,也讲南安亭:火神搅扰人间,东街火灾频发,世人不堪其苦,建南安亭于东街之南,取意南方平安,蜈蚣大人与火神大战三天三夜。蜈蚣大人三头六臂,变幻多端,骁勇善战,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尤其一对鸳鸯战斧,耍起来无人能挡,火神节节败退,终不能敌。他不解其意,觉得是远古时代的神话故事。他那时爱去南安亭玩,两层亭宇,亭檐飞翘,顶端摆着一只碧绿色的大水缸,雨天,缸内盛满雨水,溢出来,顺着亭顶往下流,五道水柱从瓦槽泄出。亭子二楼的照壁,雕着一条庞大的蜈蚣——这蜈蚣不似母亲口中那副英勇无敌的形象,和爬虫倒差不离,笨圆的脑袋,十六条细腿,身躯像条扭曲的蚯蚓,怎么看都是一位手艺不过关的工匠制作的拙劣工艺品——壁前放着供桌,受人供奉。他不喜欢这条蜈蚣,火神居然打不过它,他希望有一天火神和它再比高下,但母亲说,火神要烧掉民房、街道,给世人带来灾难,是坏的,蜈蚣大人才是好的,是保护神。不知哪里传来一声狗叫,他觉出一丝凉意,西天的红光仍未消退,马头墙上的瓦松摆动愈加频繁。他推开两扇紧闭的木排门,老街的月光铺了一地,布匹一般。他背着手,走出弄堂,置身街心,街上没一个人。他在一块石墩上坐下,抽出一根烟,打火机在夜色中冒出一串蓝幽幽的火焰,碰到烟头,燃出一颗亮光。眼前是王家祠堂的大门,左右两颗铜狮首,挂着铜项圈,这是镇上最气派的家祠。王家是旺族,逢年过节或祭祖时,鞭炮鸣乐,整条老街都能听到,但六十年前的一场火灾,将其一排六栋祖屋烧成了一堆废墟,自此一蹶不振。那场大火至今存留在他记忆中。那是在午夜时分,一阵喧嚣将他吵醒,父亲和母亲没在家,端着瓢盆去救火了。他下床,站在窗口,向远处望,见着奔跑的人,有快有慢,像拉洋片的木偶人,赶赴火光的所在。火光冲天,照亮整个西边天空,那样大的火,他一生只见过这一次,夜晚的云停滞不动,星星黯淡无光,火舌席卷王家祖屋的每寸角落,当年花大价钱从外地运来的木材、瓦片、墙砖等,在烈火中犹如脆薄不堪的纸片。就在这时他似乎见到了火神,在他的脑海中,火神身披黑色铠甲,头戴红色冲天冠,右手一支金色长矛,脚上银色长靴,胸口和背部散发出熊熊火焰,长矛一指,被指之处就燃起一团烈火,摧枯拉朽,不给人和物一丝机会,任何物件都逃不过。那晚的风特别大,火烧了两个时辰,救援队迟迟没有赶来,大家说,王家气数已尽。火被扑灭时,现场留下一堆黑色焦炭,木柱和残石横七竖八叠在一起,冒着白色的烟,唯家祠得以保全,大家又说,王家还能东山再起。灾后,人们提着贡品,跑到南安亭,祈求蜈蚣大人保佑。他觉得好笑,蜈蚣大人如果真的灵验,火灾就不会发生了。他做过多年木工,按照火神的形象,凿了一个木头面具,嘴角上扬至腮帮位置,鼻梁高耸,眼大如怒目金刚。面具没有绳带,左右两个活扣,能直接扣在耳廓,与脸部贴合。这是他木工生涯最为得意的作品,雕刻的过程是他一生少有的宁静时光。这些年,他总感到体内有两个自己:一个,对人和气、友善,递烟敬酒,点头哈腰;另一个,狂躁、奔突,咬牙切齿,怀揣一腔茹毛饮血的愤怒。他恨不得那个窝囊的自己受焚烧——没用的东西!他猛地站起,夜风在耳边拂过,他此行的目的是要去关胜桥,见一见老朋友。他站在夜风中、站在夜幕中,奇怪老街竟会一个人都没有,当年,凡住家,皆是店铺:老顺昌新化桂圆店、包记糖坊、桂香凤理发店、顾合兴点心店、刘士亨山货店、朱记百杂烟酒、阿狗饭店、长生米店、长生木行、五香和糖饼店、干隆兴鞋作铺、老启成果品店、钱大肉铺、陈兴祥旧衣店、王吉泰年糕店、贺仁和棺木店。如今这些店铺了无踪迹,仿佛从未在这片土地上存在过,他走了出去,前往关胜桥的路正好和前往公厕的路形成一个直角,过了路口,他感到脚步前所未有的轻捷。路的左侧有一座建于八十年代的联谊亭,当过好几年公交站,接送南北旅人,进入新世纪后,公交路线改变,不打这儿过,亭荒废了,如今是一帮闲汉打扑克的场地。路的右侧有一家副食品店,店老板是以前供销社的员工,店门旁立着一株高大的樟树,店名就叫大树下小店。一到夏天,满树知了,叫声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过往行人都驻足向树叶间望。过了小店,关胜桥拱起的桥身在眼前浮现,他的脖颈出了一层汗,走路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他每天都在走,走到后来总忘了身在何处。他的脑袋可能出了点问题,一时清楚一时糊涂,糊涂的时候,看到的物体都是漂浮的,笼在一团雾中,除了他天地间似乎没旁人。父亲死前最后的日子也是这样,常常嘀咕,怎么天和地是合着的。父亲死了四十年了,他应该想一想父亲。父亲常对他说:人世无常。他琢磨这四个字的意义,品味到的不过是苦涩和感伤。他甩了甩脑袋,想把什么东西甩出去。迎面走来一对小年轻,刚从关胜桥下来,女的对男的说,真是,非赶那么多路来看一座水里的破亭子,还只是露了个顶。男的说,那可是南安亭。女的说,什么南安亭北安亭,以后这种事,你自己来,别叫我。男的紧随女的背后,从他身边过去。他心想,你们懂什么南安亭,南安亭没的时候,你们还在娘肚子里呢,南安亭造的时候你们的娘还在娘的娘的肚子里呢。过了几十年,没想到还能见到它,他马上就要见到它了,他就是为了去见它。他又见到了它,桥上有微风,关胜桥的桥顶离水面有五六米落差,半椭圆形桥洞下的水,泛着微澜。南安亭就在桥洞外两三米的水域,确切说是亭顶的碧绿色大水缸,露了大半个缸身,桥侧有路灯,借着光亮能看到缸身碧绿依旧,缸沿长了不少青苔。南安亭在水下是立着的,这真不可思议,刘德老倌他们说的没错,谁给翻过来的?好像真有一双大手,隔着几十年的时光,去水中把南安亭翻了翻,不过这不重要,他想象着它的全貌,再过几天,他们把它打捞起来,他就能看到它的全貌了。亭盖的五条瓦槽是否还能倾泻雨水?那条蜈蚣是否还是原先的样子?水面有光,红色的,西天有光,红色的。他侧耳倾听,包裹南安亭的河水传来召唤他的声音。他猛然一瞥,瞥到水面上一个身影,多少年没见到他了,他久违的老朋友,那一团燃烧的火焰,身披黑色铠甲、手持金色长矛、脚蹬银色长靴。他抬起左脚,站上关胜桥的第一格护栏,双手扶住桥柱,抬起右脚,站上第二格。到第三格时,他腰背直起来,张开双臂,面对河面,像一位悲愤的殉道的英雄。然后,他下来,体内血液翻滚,握紧拳头,感到一股力,在撕扯、吼叫。他奔跑起来,衰老的身躯,一颠一抖,向着来时的路,尽全力奔跑,必须这么跑一跑,释放体内的热火。在奔跑中,他看到了母亲。母亲说阿兴你跑慢些,小心摔倒,你太过急于出挑,你应该安分守己,低调做人。他说妈妈我太难受了。在奔跑中,他看到了父亲。父亲说阿兴你跑这么快干什么?他说爸爸我要出人头地我要干大事。父亲说这才是我们郑家的子孙。爸爸妈妈在他的头脑中争执起来。他说,你们都别吵了。他跑回了老街,老街使人安心,如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给唐僧画的那个圈圈,在圈内就万般平安。他不愿停下脚步,希望一直跑下去,然而他累了,最终停步之处正是王家祠堂。六十年前的大火幸存了它,大家说王家还能东山再起,其实不过是火神手下的漏网之鱼。他再次坐在王家祠堂前的石墩上,看到堆在门旁的稻草,颤颤巍巍抖开随身带来的包袱,掀开里外三层,那个木头面具隔着包袱皮躺在掌心。过了那么多年,它没一丝变化,从阁楼找出时,他几乎以为它刚从他的凿刀下制作完成,内面木质光滑,外面五官清晰。他抓起耳扣,两手平端着,慢慢扣上脸。当两者完全贴合,他感觉那个年轻的自己又回来了,面具后的脸不再有纵横的皱纹和松弛的眼袋,二十岁的热血重新充斥了整颗头颅。他站起来,走到稻草堆前,掏出打火机,蹲下,啪嗒一声,背着风,引燃一束稻草,即刻,火焰由下而上卷起,需要更多的稻草,更多的可燃物。他抓住黑漆大门上铜狮首的吊环,冰冷的手感,轻轻一推,门就开了,迈过门槛,院里一堆杂物,当年风光无限的场地如今成了储物间,遍地都是他要的东西,竹片、塑料袋、包装盒、沙发垫。他随手揽了几样,扭身,丢进即将熄下去的火堆,火燃旺了,一条火舌,直窜屋檐,舔着檐下的砖石和一个荒弃的燕子窝,他心中的火神,亮堂堂的火光将他的面具映得通红。他精神抖擞,举起双手,口中呢喃有声,念出一串似曾相识的自己都不解其意的咒文,双脚一高一低,身子左右摇摆,在火堆面前,跳大神般,舞动起来,他的倒影便在白墙上一同舞动,像一头癫狂的巨兽。忽然,一声断喝,干什么,谁!他循声望去,一个面熟的身影,是王家后人,看管祠堂的老王头,平时见到,彼此会点个头,相识有半个多世纪了。他心下一慌,急欲逃走,转念一想,戴了面具,没人认识他,可大行其事,面具后的他是无敌的,谁都奈何不得,火神是无敌的。便坚定地站着,透过面具的两只空洞的眼窝,盯着老王头,面露微笑。老王头当然见不到他的笑,跳脚道,快来人,快救火,快抓住放火犯。隔壁几家陆续响起开门声,再隔壁的几家,窗口亮起灯光。他等着,心有所待,期待看到尖嘴阿三、吴麻子、阿刘皮蛋、严毛白眼、赵家老炮他们,出来的却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全是外地租户,他惦记的那些街坊邻里,差不多都死光了,没死的,也搬走了。他突然感到万分孤独,这些年在偌大的老屋独自生活,老伴没了,儿女一年不回来看他一次,他和死了也没差别。火光在这份孤独上抹上了一份重量,他伸手触到面具的搭扣,摘下来,捧在手心,抬头,看着祠堂看管人,说,老王头,是我。老王头没听见他,没人听见他,一阵风似的冲过来,把他按倒在地,如制伏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并将他心目中的火神,用脚跺灭了。焦点平台注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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