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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暄,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文学院签约作家,晋城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全国公安文联散文分会副主席。出版作品多部,获孙犁散文奖、赵树理文学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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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跃做了一个未遂的梦。
他梦见自己古装折扇,走进一家青楼。脸上堆了十二分谄笑的老妇人挥帕迎接,模样做派,与电视剧里他熟见的锦衣浓妆别无二致。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马跃的心是慌的,脸是红的。他强装镇定,不乱方寸,从每个毛孔里透出来的渴望让他喉头发紧。进了一个格子间,一扇屏风一张床,床在屏风后面。就有一个姑娘从门缝飘进来。马跃大失所望,姑娘瘦削,枯发,巴掌大的小脸麻子密布,那喜不自禁的猥亵神色,似乎他是鱼肉,人家才是刀俎。他慌忙摆手,要求换人。老妇人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才转身出去,不忘把门掩紧。定睛一看,却见姑娘两臂被从肩膀处齐齐截去,因为皮肤惨白,那早已愈合的伤疤更显丑陋狰狞,恐怖怵目。马跃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马跃用手试一下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待左突右奔的思绪归位,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窗外阳光明媚,鸟鸣啾啾。姑娘雪白丰满的胸脯仍在眼前晃动,残留的欲望并不随惊吓彻底褪去。片刻之后,他才咂摸出刚才的梦大有兴味。
这是个周六,一早,马跃就把女儿马怡然送老师家学钢琴去了,课程一上午,中午才要回来。折回家,他在卧室客厅间打了几个转转,百无聊赖,可怜自己昨晚玩手机睡得晚,便踢掉鞋子,把自己裹进尚未叠起的被子里补觉。焦点娱乐平台
看看时间,从躺下到现在不过十来分钟。
三天前,老婆顾丽丽去党校学习,为期一月。临走时,顾丽丽说,别有事没事打电话。马跃心咯噔一下,一丝悲愤袭过胸膛,略一沉吟,果断接受了顾丽丽的提议。是的,既然彼此不受待见,不妨趁这个机会给自己放放假。
给自己放假,同时意味着也给了对方解放的机会。就这个问题的后果,事后他们都曾猜测对方也扪心自问,觉得稍一狠心不难接受。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安慰自己,女儿会把他给拖住;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亦安慰自己,课程会把她给捆住。他们一致认为,无论如何,对方都飞不上天。
飞上天又如何!没准两个人都狠过这样的心。
顾丽丽是市医院的妇产科大夫,年纪尚轻,却任科室主任多年。俗话说,金眼科,银外科,凑凑乎乎妇产科。世异时移,早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如今那些娇生惯养的女孩子,至多能承受高跟鞋夹脚的痛苦。顺产?开玩笑,那还不把人给疼死?所以,她们绝大多数,会在分娩时选择剖腹,宁愿挨刀,也不愿承受影视镜头传递给她们的那种汗珠滚滚歇斯底里呼天抢地的疼痛。至于胎位正偏,已不是抉择的必要条件。于是,妇产科迎来了自己的黄金时代,几乎每天,顾丽丽都会收到大小不等的红包。虽说是小手术,红包不会大到哪儿去,可架不住天天有。这种得意显示在家庭中,马丽丽的气焰就占了上风。焦点娱乐平台
马跃并非完全不济,他是区文联主持工作的副主席,一个大约能称得上作家的作家。说不是作家吧,他是省作协会员。说是作家吧,又没有什么唬得住人的作品。能够主持工作,恰是因为前段时间,他们的主席出了事。马跃作为副主席,也被大家马主席马主席地叫,听起来名头挺大,可级别只是副科。如果他能借此转正,就会成为正科。对于这个适时空缺又唾手可得的职位,他是无比渴望且当仁不让的。但是,半拉子文人总会有半拉子清高,他不愿意掂了好话找领导去讨这个职位,当然,如果靠说好话就可以谋得的话。甚至,都算不得清高,也许只是胆怯,他要给这个胆怯冠以清高的外衣,哪怕在顾丽丽面前也不愿承认。他安慰自己,所以如此,是他的内心中,一直住着一个作家的梦。虽说现在还没写出什么像样的作品,但相信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写出来的。
他说,当一把手有什么好的?天天开会。
事实上,顾丽丽也面临一个类似抉择。他们医院的工会主席,调任到别的单位。顾丽丽审时度势,迅捷瞄准了这个位置,没有丝毫马跃这样的瞻前顾后。马跃疑惑,一个女人,业务搞得顺风顺水得心应手,与他这个名不副实的作家不同,顾丽丽在她那个领域几乎称得上货真价实的专家了,为什么要从政,搞那种虚浮无聊的工作?顾丽丽说,你懂个屁,别瞧不起工会主席,我要真能弄成,那就进了院班子成了院领导!你要知道,官越大,管你的人越少,实质等于给你套上了护身盔甲。而且,工会主席又没什么事,我照样可以做我的手术,拿我的红包——咱们小怡学钢琴,那么高的学费,眼都不眨,靠的是什么,你的稿费?焦点娱乐平台
这句话犹如一记耳光打在马跃脸上,他两只腮帮兀自燃烧起来。曾经,每领到一张稿费单,虽说只有可怜巴巴几十元,他都会带着炫耀神色抖弄给顾丽丽看。而顾丽丽起初也是发自内心与他同乐的,那算得一种本事,这种本事不是随便哪个人都有!随着顾丽丽从医士到医师再到主治医师,最后一举拿下副主任医师,那种神情就逐渐从赞许变成了配合再变成了敷衍,直到有一天,连敷衍都没有了。马跃倒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某种不屑与嘲讽,再有稿费单,他就揣着那星敝帚自珍的傲娇,不事张扬地偷偷到邮局领取了。当然这种时候也不是太多。
顾丽丽拿女儿的学费旁敲侧击,无非是再次提醒马跃,自己作为一个女人为家庭经济作出的不可磨灭的贡献。那些心照不宣的红包于医生和患者之间,虽说属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甚至你不让人家挨人家还不情愿呢,但它们毕竟建立在上不得台面的基础上。一旦有什么差池,那也不是小事儿,尤其在当今社会环境下,没准会身败名裂。所以,顾丽丽关于护身盔甲的说法是深思熟虑与时俱进的。何况,顾丽丽还补充一句,我们的工会主席是什么级别?副处!焦点娱乐平台
听到副处两个字,马跃笑了一下。
却只敢在心里笑。
毕竟是顾丽丽,自己的老婆,内心再虚弱,他还是在争辩比较激烈的时候会堂而皇之地说,搞行政事务会影响我创作。
顾丽丽抓重点,不再奚落他的所谓创作,只是用鼻子哼一声道:屁大点单位,三核桃俩枣,有啥行政事务?
顾丽丽说,机会稍纵即逝,文联虽是清水衙门,你能顺势递补了主席,好歹是个一把手。你不争取,自会有人争取。再不济,也可作为跳板,随后转任文化局、宣传部这些对口单位,总比旱地拔葱有竞争力。
顾丽丽这些话,都说到了官场的点子上。马跃不明白,一个女人家,还是搞业务的,怎会通晓这些?
顾丽丽说,你爱咋咋,反正我要争取那个位置。我们单位和我有同样想法、同样资历的人一大堆,我得抢占先机。而她所谓抢占先机的做法,简直让马跃瞠目结舌。看着那些送出去的钱,他胆怯又心疼地说,如今都啥形势了,你还敢这么做?心疼归心疼,其实他根本没有置喙的资格,因为那些钱,都是人家顾丽丽凭本事挣来的。焦点娱乐平台
怕出什么问题,却是真的。毕竟他们是夫妻,一损俱损。顾丽丽瞥他一眼:读那么多书白瞎了,你懂个屁!
在这种事情上,顾丽丽是大度的。她说,我这也是给你做个榜样。你呢,该送送,我啥都不说。
顾丽丽这么说,是诚心实意发自肺腑的。毕竟他们是夫妻,一荣俱荣。可马跃还是在话中听出了潜台词,强调自己“不说啥”,其实已经说了他能感知和理解到的一切,汇成一句话,还不是说钱是人家的,马跃那脆弱的自尊心怎受得了?
这次单位派顾丽丽到党校学习,是一个良好的信号、成功的先兆。除非看到马跃那张苦瓜脸后不知该主动收敛还是被动浇灭,顾丽丽几乎算得上是踌躇满志的。
2
没有胳膊的女人,意味着某种绝对顺从。
随着收入和地位的不断变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像大多数夫妻一样,最初让他们感觉婚姻不失为一桩妙事的脉脉温情消失殆尽,彼此说话都没了好气。顾丽丽更甚一些,她是捏手术刀的人,性格和思维也直线条,干脆,利落,直接。说话亦是指东打东,指西打西。即使夫妻,一旦剥去委婉那层膜,话有时听起来便刺耳。马跃毕竟算得一个文人,心思总要敏感一些,顾丽丽的干脆直接,有时让他很受伤。受了伤又自忖没胆量没资格发作,便窝在心里发酵,把小事团成大事。焦点娱乐平台
这是心理上的感觉,至于话语涉及到的问题本质,两人也越来越没有默契。沟通总是错位,瞄不到一个点上。说着说着,言辞里就带了火药味。后来他们都发现,和对方交流,非但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反而会使情绪变糟。以后再遇事,除非实在憋不住,哪怕与同事朋友商量,也轻易不会向对方吐露了。于是两个人回到家,各干各的事,越来越沉默。
这种变化延伸到床上,马跃和顾丽丽亲热时,顾丽丽总会两手向上用力拼命抵着马跃的胸脯,不让他像往日一样忘情肆意地伏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只勉强让他在最局促的状态里好歹走完过场。即使如此,马跃仍旧是感恩的,因为,顾丽丽还没有对他的要求断然拒绝。可他预感,那几乎是迟早的事儿。
这个梦,就是从如此现状如此情境孵化而来。他后悔自己在关键时刻突然醒来。
不能这样睡下去蹉跎时光!顾丽丽走后,马跃一直盘算,得趁这段不受干扰的好时光干一桩大事。他想写一篇关于老城区的“大”文化随笔。何为大?不仅格局和内容,即便文章长度也得让人服气。在此之前,他从没写过超过三千字的文章。这次,他给自己定了一万字的标准。文章还没写,他已然沉浸在文章出炉后赞誉纷纷的荣光和欢欣中。斟酌再三,并三易其稿,终于在电脑上敲下第一段。万事开头难,他却轻而易举就完成了提纲挈领且语言优美的第一段,仿佛手电筒打开按钮般照亮了尚未成形但必将成形的剩余篇章,那在他脑海里激情回荡喷薄欲出的剩余九千九百多字。焦点娱乐平台
因为尚有一些史料细节需要厘清,马跃决计利用这个上午去图书馆查阅一些资料。图书馆离给女儿上钢琴课的老师家不远,从那里出来后,可以顺路接女儿回家。
真是个不错的决定!
持借书证把老城区相关的一些史志、资料借出来,厚厚的一大摞,看着就令人满意。借书证是图书馆开业时赠与的,因为他是文联的副主席。
图书馆三楼,一排阅览室,他抱着这摞书分别从楼道的玻璃隔断瞄过去,专门拣一个没人的,选取一个合适座位坐下,光线不强不暗。从背包里取出笔和本,开始翻书摘取资料。
大约十来分钟,一切还没有头绪,身后的玻璃门突然发出轻微的吱嘎声,这让他略微有点厌烦。他轻轻皱了下眉头,装出愈加奋发的样子,并没有扭头去瞧个究竟。一抹馨香飘过,他的心扑腾了一下,目光不得不从书本中拔出来。一个漂亮姑娘从他身边绕过,二十来岁,长发及腰,五官精致,灼灼其华。身材、面容、衣服、发饰,对,还有步态,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令人心动与无可挑剔。焦点娱乐平台
他时刻准备着姑娘在把脸转向自己之前,要及时把贪婪的目光给收回来。反倒是人家视若无人,目无旁骛,先走到靠墙的书架前用眼睛左右逡巡两圈,从排得密密麻麻的整排书籍中抽出一本灰色封面的不知什么书,然后走到窗户前,选取一个阳光极好的位置坐下,把一个几乎已近背影的侧身留给他。
马跃看到,那本几乎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书,只是被轻轻地放到了桌台上,姑娘却不急着打开,而是从牛仔裤兜里掏出手机,然后用双手的几根指头拨弄起来。朝向他这一侧的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并随手指的拨动在不大的振幅内轻微转换,让人相信手机里真有什么令人欢愉的东西,几乎影响得马跃也欢愉起来。
突然丁当一声,手机发出了声响。马跃一激灵,始终盯着姑娘的目光赶紧下沉,但不忘留些余光。姑娘仍不看他,只是微吐舌尖,从手机侧面拨动了一下按键,应该是关到了静音或振动状态,继续浏览。
整整两个小时,姑娘就那样乐此不疲地拨弄着手机,书一页都没翻开。整整两个小时,马跃倒是翻了几页书,也写了几个字,但完全是怕姑娘突然扭转头的装模作样。
姑娘先马跃离开。起身时,椅子嘡啷发出一声不大的声响。这次马跃看清楚了姑娘再次微吐的舌尖,在阳光的照耀下,轻薄,红润,晶莹剔透,楚楚可怜。包裹舌头的嘴唇上方,小巧而挺拔的鼻子反射出大理石般的光泽。焦点娱乐平台
把书插回原位,姑娘转身朝门口走去。和进门时不同,因为马跃的心思已完全附着在了姑娘身上,虽然姑娘似乎为故意避他而拉远了距离,他还是如愿闻到了那股馨香。他知道,那必然是某种香水的味道,可情愿相信是姑娘的体香。临出门一刹那,像某种稍纵即逝的挽救,马跃勇敢地扭回头去。
他准确记得了姑娘把书插回去的位置,起身过去,抽出了那本书,是林语堂《美国的精神》。他打开,再合住,把书摩挲半天。
时间到了,马跃从挎包里取出一只事先准备好的塑料袋,把从图书馆借阅的资料放进塑料袋里,把笔和没写几个字的本子装进挎包里,起身离开。
3
马跃打起精神,问女儿学习效果咋样。女儿照例嘴一撇,就那样。马跃说,花那么多钱,好好学。女儿说,你们非要花,我能咋样。父女俩便在行驶的车中沉默。
不说话正好,马跃赶紧潜回刚才半兴奋半惆怅的情绪中,生怕间隔时间过长,那可人的形象黯淡下去,一走神,眼前亮着红灯。一个急刹车,女儿朝前面栽去。马跃歉意地朝女儿笑笑。女儿白他一眼:老婆不在,丢魂了?
这是他们父女惯常的交流方式。用马跃父母的话说,你们把孩子惯成啥样了,没大没小!马跃倒能接受,现在的孩子嘛,都这样,没什么不好的。可今天这句话,还是让马跃一惊,寥寥几个字,女儿未卜先知般直指两个问题:“老婆不在”,以及“丢魂”,之间的微妙牵连和个中况味只有马跃心里清楚。焦点娱乐平台
回到家,给女儿弄饭。因为心不在焉,果然难吃。女儿说,马主席,这是人吃的饭吗?
马跃也觉得难吃,正想道歉,见女儿这么说,就不情不愿了。驳回一句:饭就是这样,一顿好一顿坏的。
告我,哪顿好了?
马跃不想理她,就埋头吃饭,装出吃得很香的样子。女儿见他这样,也不好再一般见识,挑三拣四地往嘴里扒拉开了。
吃完饭,女儿说,你还是把我送奶奶家吧。
昨晚,马跃父亲打电话来,说既然顾丽丽不在,你就把小怡送我们这儿来。马跃也乐得轻松,就征求女儿意见。女儿头都没抬说,不去,唠叨死了。
马跃说,不嫌唠叨了?
总不成让你给虐待死吧,马怡然撇撇嘴。
搁到平常,马跃没准会陪她打几句嘴官司,可今天,心里残存的那点牵挂和女儿适时而来的主动离家让他非常受用。赶紧接下话茬,好,随你。
马怡然说,嗯,咋这痛快?又补充一句,我走了,你可别乐得找不回自己啊。
这句话又把马跃的心唬得一跳一跳的。一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今天怎么了,通灵似的!焦点娱乐平台
中午睡起来,马跃开车把女儿送到父母家。临走时说,晚上吃过饭想回家了给我打电话。女儿眼皮都没抬:不打了,明晚来接我。
奶奶赶紧说,让小怡到这儿,让小怡到这儿,你一个男人家哪能侍弄好孩子?不忘编排儿媳一句:丽丽这做妈的,老大不小了还学习个屁,就会作!
这句话弄得马跃很不舒畅。细究,这感觉来自两方面,首先是顾丽丽这么长时间外出这个事实本身引起的不畅,再就是母亲言中自己心思而自己还不想承认也不便承认的不畅。顿了两秒钟,笑笑,淡淡地丢下两个字“没事”,转身离去。
在去父母家的路上,马跃始终犹豫自己下午该回家写作还是再到图书馆碰碰运气。他知道,文章是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如果不努力不勤奋,待在电脑里的文档永久是那不足一百个字。可他着实想再次见到那个姑娘,虽说几率不大,但运气这东西,是几率能决定的吗?
他果断在十字路口把方向盘扭向了图书馆。仍旧选取了那个阅览室,里面不再像上午他来时那样空空荡荡,有一对貌似中学生的女孩子在埋头做作业。两个小丫头只是在他进来时抬头瞟了他一眼,然后再互相对视一眼,继续埋头学习,几乎如上午那个姑娘一样无视他的存在,这让他有点懊恼。过到书架前取出那本《美国的精神》,有一下没一下翻起来,内容并不能吸引他。除了两个小丫头沙沙的写字声和间或的翻书声,剩下就是马跃略显焦躁的身子带动椅子发出的声响。马跃突然觉得自己无聊又无趣,把书插回去,离开了阅览室。焦点娱乐平台
站在图书馆前的阔大广场上,他仍旧犹豫自己是否当即回家。放眼望去,天空清蓝,大地上的所有建筑物在下午三点多的阳光照耀下坦率爽朗,神采飞扬。微风和煦,正好抵挡了空气中仅有的一丝燠热。马跃时常陷入到底该任情任性享受时光还是心无旁骛埋头用功的左右为难中。在学校时就是这样,如今参加工作十几年了依然是这样。无论克己慎独还是随心率性,都会顾此失彼,造成另一种荒废,都会让他心有不甘。
踌躇时,他就会习惯性地挠一下头发,指头触碰,这才想起头发很长了,也一直没顾上理。视线便往回收,看附近有没有理发店,结果目光落到了被纵横交错的霓虹灯管缠绕的“富皇足疗”四个大字上。灯管没有光的色彩支撑,又有阳光照耀,便显得杂乱不堪。马跃的心突突突快跳了三小下,这种感觉马跃无比熟悉,蕴含的内容也心知肚明。
在纪律作风要求还没那么严的时候,马跃会偶尔光顾足疗店。他认为那基本算一种健康消费,而且,妙就妙在还有那么一丁点有着暧昧意味的诱惑与欢欣。后来,廉政风暴愈刮愈烈,他就很少去了。有条文规定了的,领导干部不能出入高消费场所。他虽说在一个清可鉴面几乎算不得衙门的单位供职,而且身处领导干部金字塔的最底层,只是一个副科,可那仍旧是领导干部,他嘴上没怎么在乎,心中却是有一点得意的。还有,他的职务听起来很了不起,叫主席,先不管正的副的。焦点娱乐平台
在他真的推开那扇富丽堂皇的玻璃门时,他都没理清自己今天突然做出这个决定,到底与上午邂逅美女及老婆离家哪个关系更直接一些。反正,他耳边已经响起了久未领略却言犹在耳的“欢迎光临”的甜美声音。
这家应该是这两年新开的,马跃以前也到过不同地方不同档次的足疗店,但从未涉足过这里。门面堂皇,内部装修倒也简朴,可以理解,遏止公款消费和公款接待后,与此类似的各种服务业生意都不好做,摊子太大不好收拾。
前台女招待是个弯弯眉的小姑娘,她把马跃引入房间,在他坐下来之前,顺手打开了挂在墙上的电视,然后把印有足疗项目与价格的塑封页拿给他看,问他选择什么项目。他把目光从上至下划过,价格不等,不同名目有七八种。他选了个项目,时间两小时,包括足疗、四肢及背部按摩,赠送刮痧、拔罐,二选一。
弯弯眉问,有熟悉的技师么?他摇头,说,你推荐个好的。焦点娱乐平台
马跃所谓的“好”,既包括技术好,更包括模样好,不知女招待能否理解他的意思?
有敲门声,没待他吱应,人就进来了,还是弯弯眉,除了茶水、果盘,递给他一套睡衣。透明的塑料袋上印着八个字:“已经消毒,放心使用”。他打开包装,把睡衣睡裤抖弄出来,拿到鼻子前闻了一下,果然有类似漂白粉的味道。但他还是只换了睡裤,上身仍着自己的衬衫。衬衫的袖口有一点点脏,不细看倒也发现不了。
睡裤短而宽,裤脚高出膝盖一截子,几乎与大腿根持平,类似一只大裤头。
又过了几分钟,敲门声再次响起,马跃应了一声,把目光从电视转到门口,就见一个身着黑色工装的姑娘弓着腰较为吃力地端着一只大木盆进来,木盆上方氤氲着水汽。马跃瞟了一眼姑娘的面庞,惊呆了。
就是上午在图书馆邂逅下午专程前往却寻而不得的那个姑娘!
失落和狂喜同时迸发心头。马跃万万没想到,如此高贵可人让他念念不忘牵肠挂肚的姑娘,居然是一个洗脚女——为了他的利益,他当即责备自己不该拿“洗脚女”这个称呼冠在姑娘身上,人家明明是“足疗技师”嘛。狂喜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个俗到掉渣的句子,准确描摹了马跃此刻的心境,他调动思维想再找出一个别的句子,却没有比这更为妥帖的了。焦点娱乐平台
马跃自诩是经历过一些世事的人,他丝毫没把自己的惊讶和欣喜表现出来。他看到,在姑娘把木盆放到地上之前,也用目光对他做了打量。从姑娘的表现,马跃判断出对方没有认出他就是上午在图书馆的那个男人。
姑娘用手试了一下水温,示意他把脚泡到桶里。马跃把自动按摩床的靠背往前又调了些许,这样能与已经坐好准备为他服务的姑娘的距离更近些。结果,马跃又有了第二重失落。
上午,姑娘在从硕大窗户透进来的阳光照射下,整个面部皮肤辉映出大理石般的光泽。近距离观察,马跃却发现姑娘的皮肤并非那么光洁,在并不显而易见却也无从忽略的坑坑洼洼之上,额头、脸颊等部位还布满了一些意欲疏离和排斥人的小疙瘩。浓而黑的眉毛与眼影、红得耀眼的唇膏,愈发加重了这张面容底色中的某种疲惫与厌倦。
幸好鼻子仍完美无瑕,比上午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有过之而无不及。
总括先后的感觉,马跃认为上午姑娘给人的印象是魅惑而亲近的,现在却是凌厉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对了,就是凌厉——马跃姑且这样认为——只有像马跃这样咬文嚼字的人,才会用词语这种特有的方式寻找与这个世界的沟通与和解。其实,他是不想承认,姑娘的面容是有一些凶相的。这种所谓凶相,只关乎感觉,不关乎命理。焦点娱乐平台
垂肩的头发盘成了一个漂亮的发髻,另有一番风情,却也减少了几分长发特有的温婉。这样,耳朵就露出来了,耳廓小而薄,给人一种透明的楚楚可怜的感觉,消解了面容部分的凌厉。两个耳垂上,分别挂了一串繁琐的不知什么材质的耳坠,五彩缤纷,像两串袖珍风铃,马跃担心它们会在轻微摇摆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脚泡在热水里,先从腿部按摩开始。电视发出的声音总不大知趣,马跃拿起遥控器按了几下,把声音调至最低。之所以不关掉,只是为缓解可能遇到的尴尬,好让眼睛有所寄托。姑娘的手修长而有力度,甚慰马跃之心,如果过于温柔,彼此肌肤的触碰会激起他蛰伏的欲望,那就尴尬了。
马跃问,怎么称呼你?
叫我88号。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给他一丝他所期待的笑容,继续低下头去,把注意力放到他的双腿上。
没名字吗?马跃呵呵笑了一下,问道。
梅子。朱唇轻启,两个字蹦了出来。
马跃又是一惊。他想起了早晨那个奇异的梦。那个没有双臂的头牌姑娘,分明就叫这名字的!他惶惑,自己是否真的做过这么一个梦?马跃瞬间感受到了冥冥之中一种奇异的机缘。
他努力回想梦中那位梅子的模样,倒和眼前这位梅子无任何吻合的。
你就叫梅子?马跃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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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查户口么?姑娘抬一下眼皮问道。按说这肯定是一句玩笑话,可姑娘没笑,听起来就有了芒刺。焦点娱乐平台
他赶紧说,不是,不是。
按摩开始。这位叫梅子的姑娘,按摩技术真是一流的。在她手下,马跃的身体仿佛一张稿纸,那一下一下力道适中的点压和揉搓,如文字般不疾不徐恰到好处地落到它们该到的格子里,一篇文章在指定的时间里完美收官。
按摩完,问他是否拔罐刮痧,马跃不想在身上留下那些印记,就说不用了。梅子出去时,马跃赶紧贪婪地看了她一眼。
穿好衣服,马跃起身出了门,不忘把赠送的小果盘里两枚没吃完的果脯装进上衣口袋。像其他工作人员一样,梅子恭顺地站在大厅,双手交叠,垂臂腹前。看到他,居然挤出了一丝难得一见的笑容。冷若冰霜的形象,瞬间就被这一丝笑容给抹杀了,又恢复了上午初见时的那般可爱,让马跃的心又活泛起来。他突然有种预感,他势必会和这个不可捉摸却仪态万方的女人发生某种更为亲密点的关系,因为,就在她笑的那一刹,他脑海里突然涌出许多古代文人与烟花女子身心相酬的佳话:苏小小资助书生鲍仁进京赶考,王朝云伴随苏东坡宦海沉浮,柳如是砥砺钱谦益恪守大节,还有李师师与周邦彦、李香君与侯方域、赛金花与洪均......像以前的许多次一样,不管这些史实、传说、故事在马跃的知识架构里是一鳞半爪还是繁星闪耀,它们总会合时宜地在关键时候化成某种理念成为他的行动指南,这几乎可算得他的一种本事。焦点娱乐平台
马跃问前台小姐,你们这里怎么办卡?
见他这么说,梅子趋步过到他身边,略带羞怯地问道,既然您办卡,可以给我抵些任务吗?然后代前台答道,充一千赠二百。
那就办一千。
两千送五百呢,也许两千对您更合适些。
这个“呢”字淡而软,像一片温柔的羽毛拂过他的心头。
那就充两千。
梅子略微怔了一下,他从她表情里窥出一丝懊悔,因为他如此爽快,梅子很可能认为如果自己推荐三千、五千,或者再多,他也未必不答应的。只有马跃知道,他刚才的干脆,有表现的成分。
从钱包里取出银行卡递给前台小姐。卡很快办好,前台要留他的电话,告知他以后过来报电话号码就行。虑及身份,马跃犹豫了一下。随后顺畅地报出了自己的电话,只是耍了一个小聪明,把尾数的6改成了9。他叮嘱前台,同时也说给梅子,尽量别给我打电话。前台不知趣地问了一句,短信也不能发吗?他说,不能。
梅子和前台都没有特别的惊讶。前台说,我会把您的要求在系统里注明,您放心。
他的鞋已经整齐摆在了沙发前面,他坐下,把脚塞进去,自己用手去提。梅子眼明手快,已经趋步蹲到他面前。看到她如此卑躬屈膝,马跃的心疼了一下,说,别,我自己穿就行。但梅子还是在他提右脚的时候帮她把左脚提好。他的皮鞋很久未擦了,上面有一些明显的污渍。焦点娱乐平台
出了玻璃门,走了几步,扭头,梅子还站在门口为他送行,这次,梅子朝她摆一下手的同时,真的笑了一下。隔了距离,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敷了喜兴色彩的那张标致的脸,果然鲜妍无比。
返回图书馆开车。春风沉醉,吹拂着独属于马跃的二百米幸福。上车之前,他突然想起几乎忘掉的一桩事,赶紧取出手机拨了一下他留给前台的那个改了尾数的电话号码。幸好,听筒里的回音是,你拨的电话是空号,这让他的心妥妥地放到了肚子里。
过了一小会儿,又有疑问冒出心头,如果那个号码真的存在,会发生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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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胡乱弄了点吃的,马跃果然用起了功,细致查阅上午从图书馆借来的那堆资料。他一边翻书,一边做笔记,一边靠着笔记诱发的灵感构思自己的文章,脑海里间或闪现文章发表后在小范围引起的好评与掌声。即便是想象,他也知道节制——对,只会是小范围。他的胆怯和谨慎经常会赋予他理智,他从不会得意尽欢,忘乎所以。
应该说,离开足疗店时的梅子,与上午马跃在图书馆初见时留给他的形象已完全融为一体,只是中间的过渡,也就是足疗期间的冷漠让马跃费解。如果索性如此也就算了,那可视为她的性格,毕竟,上午只是他基于想象之上的美好感觉,一厢情愿又如梦似幻,没有什么事实做根据的。可后来……他的心突然凉了几分,因为潮落石见,此刻他才想到一个不可忽略的事实,那就是,后来梅子的所有殷勤,也许只是为了他给她充卡抵任务的酬报。倘若这样,他的行为就变成了花钱买笑,俗气了,不堪了。焦点娱乐平台
这么一想,书上的文字就变得飘忽,迷离,明明一个字一个字读进去了,根本不知什么意思。再把所有细节细细回溯,他突然忆及他刚从房间出来过到前台时,梅子千真万确给了他一丝笑容的,那时还没提到充卡的事——好吧,就用这一丝笑容温暖自己吧。
这一丝笑容的星星之火,从脑际贯穿心田,再次把马跃燃烧起来。而且,哔哔啵啵迸发的火星,是美好,而不是欲望。时值仲春,一年四季室温感觉最好的时候,身着睡衣的马跃在真丝材质的包裹中,举手投足有着说不出来的惬意。睡衣是某患者家属送给顾丽丽一张专卖店兑换券,顾丽丽转送他换得的——家里类似的东西应有尽有,层出不穷。但此刻,马跃丝毫没想到顾丽丽。一米八宽的床空了一半,也空得恰到好处。
因为期盼,第二天上午便过得难耐,潦草。继续查阅资料,也没读几页。昨日足疗的时候,他问梅子她们这里几点开门,梅子头都没抬说道,中午十二点半。十一点他便出门,不忘给皮鞋擦擦油,三下两下,却也乌黑锃亮,焕然一新。到小区下面一家常去的理发店,把头发收拾妥当,对着镜子用手拨弄了几下,还好,依旧没几根白发。头发下面,是一张还算保养有素的脸。脸的下面,轻薄的蓝夹克,挺括的白衬衣。在理发店旁边的面馆里,身心舒畅地吃了一碗面,时间刚刚好,十二点二十。昨天他留心了一下,从足疗店到家,十分钟车程。焦点娱乐平台
仍是把车停在图书馆,这算得一种谨慎。正午的阳光略显毒辣,走那一段路,微微发了点汗。他掏出纸巾,把脖子轻轻擦一下,怕汗把白衬衣渍出颜色。
玻璃门处在阴影之下,犹如一面硕大的镜子,街景映在上面,明暗参差,色彩斑驳,也阻隔了里面的物象。推门进去,马跃看到,着装一色的男女员工,正站在大厅里,被一个大约是领班的人训话。因为他的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他,这让他有了一丝慌乱。慌乱中,他不忘搜寻一下梅子的身影,却发现,虽然男女分列,可在女员工的队列里,大致相同的着装发型掩盖了彼此的差别。
他是不希望自己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后悔来得有点早了。
仍旧是弯弯眉接待。进了房间,问他需要选取什么项目,哪位技师。他不假思索:88号,项目比上次贵了一点,多了个头部按摩,他想延长在这里的时间。焦点娱乐平台
按摩服拿过来,睡裤换好,他犹豫上身的白衬衫是否也换掉。平素,他是不大注重着装的,尽管好衣服并不少。顾丽丽每次上街给自己买衣服时,总不忘随手给他捎两件,许多衣服,撂在衣柜里都没怎么穿过。文人嘛,有时不修边幅也是一种味道。今天出门,他却特意注重了装束打扮,颇有年轻时相亲的感觉。比如这件衬衣,他就无比满意,雪白,挺括,几乎纤尘不染。他不知梅子在大厅的队伍里注意到他没有,所以,他想把这个形象留给她看。当然,这样挺括的衣服,按摩的时候会略微有点拘束,不如按摩服柔软舒适,两害取其轻,决定还是不换。
他预想并准备今天打开些局面,便关掉了弯弯眉随手打开的电视。
梅子进来时,面容依然沉静,或者说有点高傲,并没有哪怕一丝他所期望的她再次见到他时可能会有的欣喜。
梅子问,不开电视?
他说,喜欢安静。
脚泡在药液里,先按摩双腿。梅子抬头看他一眼,上衣咋不换?
不想换了,麻烦。
既然嫌麻烦,怎么换了睡裤?她的嘴角呈现一丝诡秘,嘟哝道:好色。
马跃问,你说啥?梅子说,没说啥,随之扑哧笑了一声,用更小的声音说道:好色。这下确认无疑了,马跃羞愧起来,却又不甘,反驳道:换睡裤怎么就好色了?焦点娱乐平台
自己还不清楚?
本来正大光明的事情,被梅子这么一说,马跃那一点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暧昧小心思昭然若揭。
可按摩服是你们提供的啊?马跃佯装不满。
你可以不穿啊。
那提供它做什么?
就是给你们这些好色的人提供的。
这就算好色啊?据说有些地方的养生项目,还是赤身裸体的呢!
哦,你做过?
马跃当然没做过,他没那个胆量,但听说过。见梅子这么说,他突然有点恶作剧的冲动,打算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久经沙场的风月老手,便说道,哪个男人没做过?
梅子蹙了一下眉,说道,龌龊。这次说得斩钉截铁,不遮不掩。她把在此之前始终未偷工减料的按摩的手停下,问道,经常做?
马跃眼见她态度的变化,觉得刚才玩笑有点大了。可话如果这么收回去,倒显得更加虚伪。说,偶尔。
啥叫偶尔?
偶尔都不懂?
不懂,没文化。
不会吧?马跃突然想起了她在图书馆的场景,便问,平常喜欢读书?
不喜欢。
那为何去图书馆?
梅子抬起头,目光里露出惶惑,你见我去过图书馆?
嗯。
你是跟踪我才来的这里?说完,她又像在图书馆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时那样轻微地吐了一下舌头,自己摇摇头否定了刚才的想法,那吐舌头的动作,瞬间如橡皮般擦去了两个人你来我往话语交锋中的诸多不快。
你经常去图书馆?马跃问。焦点娱乐平台
偶尔。她狡黠一笑,腔调和马跃刚才说得一模一样——所有打破如她底色般那层冷的其它表情,在马跃看来都是一种风情,何况这种调皮——马跃的心扑腾扑腾愉快地跳了几小下。
气氛瞬间缓和起来,马跃终于感受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那种亲密。
我去那里就不为看书,只图个安静。
家里不安静?马跃问。
没家,住宿舍,好几个人一屋。说完叹了口气。
这叹气,柔软了马跃的心,但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笨拙地问道:你不是本地人?
又查户口?
马跃笑笑:好好,不问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去那种地方,啥感觉?梅子羞涩中带着诡笑。
自然是很舒服啊。
龌龊。梅子再次说道,却不依不饶:怎么种舒服法?
随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梅子就这个话题不住追问,他也只好靠着他还算丰富的想象力为她编造细节。虽然龌蹉二字不断出现在梅子口中,然而两人之间一种你侬我侬的状态正悄然形成。
话语一热烈,喜悦就会爬上脸颊,布满眉梢。中间弯弯眉进来续水,象征性地敲了一下门便闯了进来。方兴未艾的欢快急刹车,眉角眼梢的笑却未能及时褪去。弯弯眉也觉察到了,感觉进来是多余,是冲撞,便抱歉地笑笑。梅子把脸沉了一下,对弯弯眉说,以后按铃你再进来。弯弯眉忙不迭点头。
你很厉害啊,她们就听你的?焦点娱乐平台
这叫地位。梅子得意地昂一下头。
怎么讲?
我是这里唯一的一级技师。
马跃突然很好奇她每月到底能挣多少钱,便试探地问了一句。
梅子略微沉吟一下:好的时候七八千,差的时候两三千,最好的时候还拿过一万多呢。
马跃每月工资三千多,听梅子这么说,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觉得自己好生寒酸,几乎怀疑起自己与梅子交往的资格。要不是那些落魄文人的逸闻轶事支撑着他的心理,他或许会被沮丧给击垮了。他第一次从尊严层面觉得,自己拿下那个文联主席好有必要。
他知道,无论对梅子这个人还是她的话,都当不得真的。说穿了,自己就是人家一顾客,或者说一低级顾客。从她不知是故意炫耀还是随口说出的话里,他知道她的点钟客户中大老板多的是,他们会成千上万地给她充卡,照顾她的业绩。这让马跃有点自惭形秽,想自己死撑面子来这里,一边享受足疗生怕人家偷工减料,一边却指望能得到某些免费的附加的服务。一旦看清这个事实,马跃反倒放得开了。接下来,马跃思维和话语的马达同时启动,玩笑不断,妙语连珠,完全成为话语的主宰,梅子被马跃所带动,两人之间的氛围瞬间热烈起来。
就像蛋黄晃荡在蛋清里,被这种氛围所包裹,两个人都有点忘乎所以,突然,一阵高亢的音乐声响起,吓了马跃一跳。马跃这才想起,躲进小楼成一统只是此刻的幻觉,无论肉身灵魂,仅一部手机,就构成了与外部世界的无法封堵的通道。那一刻,有一丝恐惧涌进心头,他非常担心是顾丽丽的电话,他是不擅应急撒谎的人,曾经有几次,顾丽丽凭着第六感,轻易在电话那头就觉察到了他这边某些不对的苗头。慌忙拿起手机,紧急整理思绪,发现是父亲的手机号码。焦点娱乐平台
他接通,说,爸,怎么了?
却是马怡然,她不耐烦地说,谁是你爸,过来接我。
不是说晚上才接吗?
现在想回去,这么多废话!
女儿的这种不耐烦口气,有时很像顾丽丽。马跃抬头看一下梅子,梅子也屏了呼吸,停下手中动作,等他把话说完。梅子的这种善解人意,让他又感动,又温暖。
你再待会儿吧,现在顾不上。
你能有啥事啊?
这种不屑的口气,与顾丽丽完全如出一辙。马跃有点生气,可对着梅子也不便发作。
小孩子管这么多干什么……这边马跃还没说完,那头已经挂了电话,手机里响起嘟嘟嘟的声音。
马跃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即又暗自庆幸——还好,不是顾丽丽——再难招架的小孩子,毕竟还是小孩子。
顾丽丽表面上大喇喇的,但在守护婚姻领土这件事情上,还是篱笆扎紧不留漏洞的。曾经一度,由于他手机调成静音没有及时接起她电话,事后顾丽丽都会气急败坏如警察般对他进行审问。自信的人,即使吃醋动怒无端怀疑也不遮遮掩掩,她说,我得把你看紧点,你们这些文人,就喜欢动花花肠子。唯在这种时刻,顾丽丽愿把他真正视为一个文人的。但是后来,随着顾丽丽身份地位不断上升,这种让马跃一度很苦恼的毛病越来越轻了。马跃不知该庆幸还是失落。焦点娱乐平台
……
此为节选部分,全文刊登在《山西文学》202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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